NO116：张子选

 

 

藏北三行诗

 

1．

藏红花下，三只母羊嘴唇开花

 

春天，春天里最先露出谁的下巴

 

豹子的胃，白云的家

 

2．

命是你摔碎药箱并拿起一块冰

是鹰飞剩下天空而下面站着世上最美的女人

 

她加剧我的冷又披着我一生的风

 

3．

一场雪，一组沼泽女神的白沙发

 

黎明。美好疯子错扛了一段

雪山顶上的日出来到你家

 

4．

小小羚羊过山冈，九根马尾渡江

 

想想大地上一石一鸟都不可乱放

有人喊过一嗓

 

5．

生羊皮上的宴席

 

一抱粗的夏季

一辈子的你

 

6．

好女簪花。英雄骑马

三个轮回骑上床单已经出发

 

母亲：在发愣，在生病

 

7．

湖里的水身子。水里的鱼身子

 

山下的马身子。天上的鸟身子

 

两条肉身子，搂着各自的命根子

 

8．

白塔上鸣响着两块黑铁

雨水中奔跑着三只旧鞋

 

我左手是带刀的哥右手是佩玉的姐

 

9．

草色绿上阳光

探头看一眼远方

 

没有人要从那边走过来

 

10．

今夜，月亮新娘是一只笨拙的山羊

稳坐于琴箱中、爱护乳房的山羊

 

今夜草原上：一把老骨头，绿了

 

11．

铜勺子是个杂嘴子

 

杂嘴子手提孬嗓子

 

孬嗓子是个二尾子

 

12．

草原上跑过天堂的雷霆

闪电劫掠一颗母龙的心

 

羊受孕，马诞生

 

13．

三个老强盗。十把短藏刀

 

午夜的酒精中

你们遇上谁了

 

14．

马失前蹄

我失去一生的好日子

 

佛失去一座寺

 

15．

花朵坐享青草的绿腰

法号吹响一个王朝

 

两片云彩，妻子白羊的一副手套

 

16．

深夜点起三堆火——活还是不活

 

十年做成两张琴——病还是不病

 

八百里驮来半斤土——哭还是不哭

 

17．

远方是我通过你的手抚摸鹿头

 

是你抚育并杀死幼马

只为让一颗黑痣将我变为嗜走之兽

 

18．

百万大众

三千英雄

 

一夜西风

 

19．

人间的大门已普遍失去门框

 

失业的老锁匠知道：英勇的格萨尔王

仍在一把旧钥匙下骑虎驱豹

 

20．

璎珞男子、白银女性

往事喊你应还是不应

 

爱情打你疼还是不疼

 

21．

女儿，你的戒指是一座神灵虚无的羊圈

你的胃里藏着两块美玉和三副藏药

 

额外的客人是位半神，盯着你的心

 

22．

秋天，秋天一望无边

放马到南山，说话到很晚

 

乳房两只。油灯一盏

 

23．

月光敲墙。大地寒凉

多少年过去大地依然寒凉

 

十万月光敲墙，叫醒一个藏王

 

24．

鹰是一把斧头它开劈了天空

 

黄昏是幼狮家中的一块病

 

全部岁月被鸟染红

 

25．

我可能无意间错过了一只杯子

 

像深度睡眠错过了一段腰身

 

披发的风在雪域西藏错过了一次修行

 

26．

月亮饮水，咽下两颗虎牙

 

铃鼓夜行，听见四匹白马说话

 

六千红喇嘛，一片惊讶

 

27．

黄昏七部书讲的是三头熊密谋杀死猎人

讲的是猎人在伤心处画下异邦公主的眼睛

 

但也许七部书讲的只是猎人大限将至而众草扑灯

 

28．

三尺厚的寒冷。九匹马的冬天

 

我在背风处回想朋友们的脸

取暖

 

29．

厉风吹铁。牝马吃惊

 

三座白毡房怀着同一位盲艺人

坐在大雪中

 

30．

草原广大。我要回家

而朝圣者已经回到家中

 

像整座寺院归于半吨红铜

 

31．

月光上碰破嘴唇。月色镶银

 

仿若藏北牧人深夜打出一盏灯

照一照爱情叫门的声音

 

32．

一部经书拿在手上像手拿着整个西藏

 

大地运着木头而完成考验的灵魂歇在一朵云上

 

为什么你每次来到世上我都去了远方

 

1997．1．（最初刊发于《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