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诗选

（五首）

《稻草人》
 
尘世间，有多少是我可以把握的？
湍急的时间洪流面前，
我更多的是：垂下头颅，束手无策。
 
我尽职地站在这里。这难道是命运的
捉弄？不能跳跃，更不能飞翔，
只在星夜下，才敢偷偷地轻声歌唱。
 
然而，风雨撕碎了我的衣衫，我的头上
落满了鸟雀讥讽的粪便。
我的面孔，也早已模糊不清。
 
这些金黄的粮食，不是我的，那收获的喜悦
当然也不是。有一粒失窃的稻谷，
主人便投来厌弃的目光与责骂。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
那被人强加的，也配叫做：我的生活！
那被人预设的，也配叫做：我的人生？
 
哦，我这一生，所能肩负的
是一个悲哀的使命，我只是做为一个失败者，
成为他人的笑柄。
 
当山川空茫，寒流冻僵大地的血脉，
暴风雪来了，携着剔骨的刀子——
我将只留下一具十字形的骨骼，交付给地狱的火焰……
 
2010年7月1日

《暴雪之晨》
——给小芹和晴晴
 
这场大雪五十多年一遇，
白花花的反光
映上了水汽迷蒙的玻璃，
哦，真好啊，
这早间的安宁与静寂。
 
生活调慢了节奏，
似睡非睡的感觉多么美妙。
被褥间，枕头上，还留有你的体温，
让我再懒一会儿，只一会儿，
让我慢慢苏醒，这用一夜焐暖的被窝，
这暴雪飞扬的清晨，
我要慢慢享用。
 
时间停止了吗？
车不喧，鸟不鸣，
耳朵捕捉不到一丝世界的声息，
偌大的都市，
谁让它们瞬间静音？
嘈杂的人群，突然去了哪里？
 
你何时起身，在厨房里轻轻走动？
碗碟偶尔碰撞，
水流溅出冰凉的响声，
噼啪几下，是你点燃炉灶的火焰。
油烟机开始嗡鸣，房间中的空气
有了缓缓地流动。
 
窗帘被你掀起，氤氲的窗子上，
是你擦净了一小片玻璃，
那里，是纷纭的雪花簌簌洒落，
好像有一个人藏在屏幕一侧，
为我们放映着
一部光景斑驳的老电影。
 
孩子的烧退了，呼吸轻畅，
此刻，她正沉迷于怎样的梦境，
唇角微合，
长长的睫毛不易觉察地抖动。
再多睡会吧，不必跑着去上学了，
这是大雪天送给她的厚礼。
 
多么难得的轻松，短暂的安宁——
泡了一夜的豆子
在细细研磨，豆浆机开始间歇搅动，
那冒着泡沫的新鲜豆香
就要在房间中飘散。而你
就要走进来，催促我们起床
一一呼唤我们的名字。
 
窗外的雪花飘落，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
这时间之沙，
在大地上悄悄覆盖，堆积。
今生还能有几个这样的清晨？
这样的大雪，以后的岁月中还能否相遇？
五十多年才能相逢的大雪，
白花花的反光
映上了水汽迷蒙的玻璃。
 
2009年11月11日-16日

《猎物》

我们是被时光追逐的猎物，
一味地向前拼命奔跑，
来不及回头张望。
 
没有胜利可言。可这有什么不好？
在与死神的较量中，
我们并非最终的失败者。
 
风暴来临前的宁静中，喘息的间隙，
我们好奇地打量世界，
惊讶于那些飞速逝去的
事物之美。
 
有荆棘，有陷阱，也会飞来
比我们跑得还快的子弹，
把我们准确击中。
可是，即便那些罪恶的黑手放过了我们，
我们也会在奔跑中老去，
渐渐地跑散了头发，血肉，骨骼，
直到消散在尘世的风中。
 
这是一次悲壮的生命之旅。
在奔跑中，我们来得及遇到
相伴一生的侣伴。
而我们的孩子，会从我们的身体中
奔跑出来，
当我们倒下时，他们将
继续向前，
延续我们奔跑的宿命。

《风景小令》

我对美好的事物总是深怀敬意——
 
在遥远的北方，玉米在生长。
穿过林间的小路上，
车辙中蓄满了晶亮闪光的雨水。
 
一缕阳光刺痛大地的宁静，
青色的远山扑进我的眼中。
整个世界
仿佛包含在一粒晶莹的琥珀里。
 
此时，起伏的山岗，
山岗上安静的树，
树林上面辽阔的天空，
正好有一缕缕浅薄的阴云飘过。
 
2009年8月11日

《选择》

——给小芹和晴晴
 
从车轮、电锯和汽笛声中，我过滤出了
蝉唱，鸟啼，虫鸣
 
从烟尘、汽油、下水道的恶臭中，我分辨开了
一枝初绽的月季释放的清香
 
从高耸的楼群和闪烁的霓虹灯中，我寻觅到了
那一粒闪烁着的微弱而倔强的星光
 
神啊，感谢你创造的这些奇迹，
给了我如此短暂脆弱的生命，
同时，却又让我掌握了
如此不可多得的技艺——
 
在众多的道路之间，我知道
哪一条是通往家的方向
 
在众多呼唤“爸爸”的童声中，
我轻松辨认出了我的女儿
 
在众多花枝招展的女人之间，我选择了
这个最美丽最善良的，做了我的妻子
 
当然，这让我多么惭愧！你们同时也选择了我：
做你们的丈夫和父亲，把此生交付给
这样一个只爱文字、别无所长的男人。
 
但是，神啊，我仍然感谢你选择了我为你代言，
让我此生成为一个诗人——
让那些无法说出的，
都变成一行行在血中淬火的诗句。
 
2010年7月1日

（以上作品发表于《红豆》201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