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脸孔

 

 

夜的脸孔呈现在

窗玻璃上，雨夹着雪，路过的汽车

把前灯打向草的根部

 

电杆上的广告摇着脑袋

它的孤单是因为最后一班地铁离去？

我身体里的另一个说，“不——”

 

窗外隐形的城市，更远的群山

和星辰,轰鸣的飞机

起自一根滴血的断指

 

 

◎隐秘生活

 

 

跟着我脚跟跳上车的还是昨天的女孩。

她的麻木让我惴惴不安。

 

一本书，一张报纸，车身

摇摇晃晃，

一夜的暴雨把生锈的钢轨也洗绿了。

 

女孩在闭目养神，

或者，她的黑夜在被列车不断延伸。

 

“——昨天的晚餐和亲昵，垃圾袋

忘记扔掉了，面包和保鲜牛奶

牙齿咬进皮肤但没有血流出来

突然亮起的灯光再次熄灭，

楼下自行车

扔在那儿已经一年……”

 

车窗外的汽车排着长龙，

“嘘”的一声，我扭回头，眼见着

女孩变成了一本书

一张报纸，空的座椅上臀部的凹痕。

 

 

◎午后悬崖

 

 

城市再一次变得模糊。暴雨前的

不安在加剧

我晦暗的脸伸出窗台

——整幢大楼最突出的部分

 

雷声沿着铁皮排水管内壁曲折向下

地面溅起的水雾中

一只燕子优美地转身

 

我的欢乐和忧郁都只有一点点

在空旷的街头，

孤单的树叶抵抗着狂风

一辆汽车和撑伞走过的异性

都是悬崖

 

 

◎ 地坛公园

 

 

钟鼓，塔松，短墙，斑斑青苔

十米之内，我的敬畏

大不过一粒尘埃

 

一只岑岑入睡的老龟

云游的脚爪仍从甲壳下探出来

 

绿草坪。红月季。白栀子花的蕊上

一对儿交尾的梁祝！

 

 

◎一场车祸的回忆碎片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拥在一棵垂柳下，

警示牌废弃了，忘情者

被飞驰的汽车撞出十米之外，

除却一片血泊，记忆还留下什么？

 

——唉，我曾试着在另一棵树下爱你们，现在

那建筑工地上尘埃漫漫，堆积的

石子掩埋了树坑

搅拌机轰隆隆的转动扼紧了你们颤动的喉结

 

死亡的影子叠加在我的影子上

一棵新树拱破堆积的石子，从我身体里升起来

 

 

◎天空中的一只鸟

 

 

只有在天空中，一只鸟

才是一只鸟

当它落在草地上就成了梦境的一部分

 

一只鸟张开翅膀停在天空中

分不清它是鹰还是麻雀，但我确定它是鸟

 

并且，我通过这只鸟看到了

天空的高远，

我不会去和它对视，成为它脚下的泥沙

 

它的飞翔几乎是静止的，一个小黑点

我怀疑梦境的真实

一只鸟，除了在天空中飞翔还能干些什么？

 

在黑暗中，当流星雨落下

是它叫醒我

并把我召唤到这里？

 

转过身，越来越多的鸟

正在离开草地和我的身体

向瓦蓝的天空飞去

 

 

◎窗  外

 

 

城铁站像一个人在沉睡

后半夜的灯光照亮了他体内

最隐秘的部分。那里有另一个人

在一根接一根抽烟

偶尔，望着夜空对应的星辰

 

——多少年，我始终不能看清他的脸

我走近，他就消失……

 

 

◎泪

 

 

泪刺穿破眼瞳爬出来

它只是想上来透口气

看看太阳的颜色

 

但它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我再也回不去母亲的子宫

只好湿漉漉地摔下来

摔到肮脏的地上

 

它摔碎了，因为太轻？

还是我的手掌

不能承受？

 

它的身后，已经排起

叛逃者的长队

 

泪呵，它刺破我的心脏

爬出来

到处闪耀着针芒的反光

 

 

◎5月28日想起麦子

 

 

不是一穗一穗地摇曳着，而是

一浪推着一浪

涌向村庄和平原尽头。

 

金黄的芒，金黄的脸和身子

连呼吸都泛着灼热的金黄

 

这些平原的孩子呵，在干燥的

风中，在吱吱叫的麦溜子飞走之后

安静的时间已经不多

 

它们羔羊般的目光

也不能让我年迈的父亲和他的镰刀

停下来

 

再过几天，收割后的旷野上

沉重的脚步渐行渐远

遗落在垄上的一颗也将化作黄土漫漫

 

……5月28日下班的路上，我这样想起麦子，

轰鸣的引擎声里，

不由攥紧了空空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