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外胡胡

对于另一个世界，死去就是重生，九十岁的婆婆经过漫长的人世轮回，穿越时空隧道，终于迎来与公公团聚的日子，终于摆脱了尘世烦恼和肉体的挣扎，去了另一个世界。

只见奈何桥畔的界碑上写到:晴天碧海皆如梦；愁绪三更入梦遥

初夜如飞，鸡鸣过后，睁开眼一看，满院子金碧辉煌，金山在大门以东，银山在大门以西，那高过院墙的山顶，金子银子还在不停地向下滚动，发出滑动挤压的声音。

大门徐徐敞开了，大门以外的青山绿水更加焕然一新，也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春天一来到这里，就从此没离开过。无数的鸟儿不停地飞着，一会从这飞到哪，一会又从哪飞到这，发出叽叽喳喳悦耳的鸣叫。一条小河从东到西哗哗的流着，目光触动闪动的银光，就被牵引到无边的远方；那哗哗的流水声，激荡心灵，自然使心中对美好的憧憬就一直不断延伸。

小河的两岸，有村庄有田野，有花草有树林，牛羊在河边吃草，村庄的炊烟袅袅地升腾。野外不时有歌声传出，咋一听，全是孩子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柔软细腻；细一听又像是女人嗓子眼儿发出的声音，婉转悠扬；但自人间有天籁，好像任何音声都在男声女声和孩声中演变。只要你随心所欲，幻想总随意念演绎下去。女人孩子的声音起伏跌宕，男人的嗓子更加柔美舒缓，迂回处，像河水遇到石碣，婉约激荡。

婆婆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只在想念公公的时候偶尔从心底涌现，也是一晃而过。感觉像是记住了那一刻，却从来没有老老实实抓在手中。此一刻，刚刚迈出家门的脚，不仅又收了回来，她欢快地回头喊道:“孩子他爹，你快起来吧，春天的风光真是美，更可喜的是，咱家院里院外满是金银财宝，你那老破的东西，都被掩盖起来了。我来了，没想到带来这么多的好东西。你在这里三十年，可受苦了，从此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了，我们可要好好过日子里了！”

公公穿着衣服，满面红光，笑得眼里闪着泪光，说:“我知道你就要来，早早地就收拾了院子，以前的一切，都埋上灰尘，不受用了。现在，欢迎你的到来，你带来了从前想都不曾想过的生活。真的感激你了！”

婆婆站在院子里，端详这座呈新的宅子，只见高大的三层楼宇，金碧辉煌，各种摆设需求应有尽有。男仆丫环婆子们已经开始收拾洒扫，一个个小心翼翼，恭敬谨慎。摇钱树，聚宝盆闪着金色光辉，一会一阵风来传出丁丁玲玲的声音，一枚枚金币从树上掉下来，四面八方不知从哪里就掉下一只银元宝金锞子。婆婆望着天气，蓝天宁静，气扬顺畅高远，星光点缀，阳光明媚，月色融合，天宇阆阔，没有一点光刺与阴翳的感觉。

公公悄声提醒她:“老祖宗老太太以上的祖宗太太们都知道你到了，我们今日是不是去拜访他们。”

婆婆点一下头，于是梳洗一番，穿上宽松的蓝袍，叫上车夫随从，带上见面礼，坐在华丽的马车上，就和公公出发了。

这一路上，彩云飘飘，香风阵阵，仙鹤飞舞，三三两两的天女有的散花，有的飞行，有的采莲，有的互相戏闹。婆婆和公公坐在马车上，欢笑阵阵，一会车子扶摇直上，车夫摇动鞭子，马儿就生出翅膀，腾空飞跃，在空旷的天宇里发出哕哕的叫声。

不一会，马车驰过一片天空，行驶在一条宽阔明亮的道路上，渐渐的就奔向一个古老的村庄。公公说:“到了。”马车就停靠在一个显得十分古老且破落的宅院前。

婆婆活着的时候听说过，由于世事变迁，人世无常，祖宗们曾经显赫一时，过得是轰轰的大日子。而今那些都是过眼云烟，都不存在了。这里的祖宗去于末世，过的都是一副穷酸的日子。

进到宅子里，祖婆婆和祖公公出来接应，那一副寒酸的样子，令人痛心。他们口口声声怨的是“大清国呀大清国！”好像大清国欠了他们的大烟土，后世再想要账，已经没人认账了。进到那间又矮又小的屋子里，婆婆一顿臭骂，“有我孙我儿过年过节给的小钱儿用着就凑和着过吧。谁让你们没给后世留下一星土渣子！”放下礼物就走了。临出门的时候，祖婆婆和祖公公呜呜咽咽哭起来，口口声声熬不下去了，要找阎王说说，能不能向后世子孙求个请，捐点什么，把他们的罪给熟了。如此下去哪年哪月才是个了呀。婆婆一听就有点恼了，没好气说:“儿是我养的，孙儿是我看大的，没占你啥光，休想！”

说完，头不会就走了。

又拜访几个太婆婆和太公公，有的穷的饥寒交迫，有的富得顽固臃肿，都不随婆婆的心愿。婆婆也就催着公公和他们告辞。又看了看那个村庄，那个院落，正符合尘世的一段传说，一点也不稀奇。遂感到一路辛苦，打算永远也不来了。

婆婆和公公就回到自己的家里。

还没进宅，老远就见自家的门前香烟缭绕，香风阵阵，婆婆一阵喜悦，原来不知不觉从尘世来极乐已经一周了。于是对公公说:“今天是我的头七祭日，那群冤家儿孙们还没忘记我，这不，又来送粮饷了。现在肚子正饿着，来，我俩先吃着。”

说吧，来在院子里，走下车，上了台阶，只见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婆婆指点着桌上的菜品，让公公品尝，公公坐在太师椅上。这时，摇钱树，聚宝盆，门外的金山银山，又一次暴涨，又一次饱满。家里家外一时充满喜庆气氛，男仆女佣一时忙碌起来，收钱的，聚宝的，拿苫布遮盖金山银山的，婆婆公公推杯换盏，从未有过幸福，从未有过的开心。

婆婆忽然想起事儿来，不觉一阵心酸，抹着眼泪对公公说:“谁知道你死以后我在你家过的穷日子，要吃没吃，要花没花，几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老娘的苦衷，一个一个恨不能把我的骨头肉嚼了吃了。日子刚刚好一点，又娶妻又生儿，一折腾就是大半辈子。我当牛一样带孙子买房子，到老拖不动了，一个一个又离我去了。我翻来覆去心中委屈，临死之前真想一把火烧光了。可是一想又舍不得。他们还有点良心，就算挡了活人眼吧，给了一个隆重的葬礼，大排场，真心假意都好，毕竟还是你我享用。”

公公道:“你看，你毕竟比我强多了，我那时你知道，死活都是一把小钱儿，活着养家糊口，死后爹娘祖宗都来分。不等过年过节，就早有人在门外等了，真是艰难度日啊。可你呢，这下全有了。”

婆婆道:“是呀，这回全有了。要说实在话，我那些不太听话的孩子们，满以为都跟我对着干，不孝顺，惹我生气。谁知道，我一死，他们处处想着我，给我成车成麻袋的烧钱，到处说我的在世功德。这不，正后悔，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那年月我尽拿土灰往他们脸上撒，弄得他们蓬头垢面，他们说我一股子腐朽味，迟早都装棺材埋土里。这下埋上了，都埋上了呀！那边是垃圾，这边就是财宝，这是两个世界的境况。可有的连垃圾都舍不得给你。”

公公说：“这回你可随意了。”

按着公公的习惯，不管大钱小钱金银财宝都要分给祖宗点，毕竟都不容易。可是婆婆不许，婆婆说:“我的就是我的，祖宗给我留下什么了，他们抽大烟逛窑子，连个土星没留下，现在还想花我的钱，不给！”

公公还想说什么，只见婆婆把脸拉下来，也就不说了。

公公想，人总是善良的，善良就知道孝顺，总会有敬老爱幼的好习惯。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很快婆婆就忘了尘世的烦恼，这是她活着的时候不曾体验过的。极乐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她说她经过的人世有多糟糕，她说她见过多少人们都不愿意见到的事情，他说人世间有一种感觉叫痛，人人都有，极为悲惨，并告诉公公，永远都要远离那些。

祖宗们为了听一听世间上的变化都不惜千里赶来，恭恭敬敬，再也摆不起长辈的大架子。也不敢再说:“我们那时……”等等的话了。婆婆也就炫耀自己，境界已经到在极乐了，别人都没有，都得找个机会轮回修行。祖宗们也就都想通过他寻求超度，得到尽快修行。怎奈一直很困顿，要钱没有，想扒个门子都找不到途径。婆婆就很指点他们。

不过老年上，儿孙满堂，挺起腰杆儿了。祖宗说：“这就是翻身了！”

毕竟是一条血脉，婆婆在祖宗面前很有光彩，发现祖宗的面容也有亮光了。后来听说那个古老的村庄一夜之间焕发生机，草房变别墅，石头变假山，蛛丝变蒲草，竟连曾经婆婆来去的道路都铺满金子。破落的宅院也就十分富丽堂皇。总之你曾想过要多美好，它就有多美好。婆婆很高兴，就接纳了祖宗。说不出祖宗们何等高兴，纷纷把婆婆敬仰的非常高大慈祥。

婆婆说：“要想保住这种状况长久，就得给儿孙赐福，让他们有钱有势。不过，还得告诉他们，要敬爱祖宗，曾经做人做事积下的功业好好找找，不能丢开，要发扬光大，世世代代传下去。”

因为婆婆刚刚过世，尘世彼岸的烛火尚且温存，人世间的痕迹还残留着。这一切都知道。

这等涅槃正是她生前梦寐以求的。在这个世界，我们当然祝福她！

201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