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陕西散文论坛》
(2017-01-16 20:3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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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拦截路上孩子恐惧 |
分类: 散文随笔——西风 |
文/塞外胡胡
不知怎地,又想起疯婆子的事情。
疯婆子,人们都这样叫她,其实在我看来,她哪里是疯子呢,正经是那些愚弄她的人,才是疯子。
那个可怜的老女人,就在疯疯傻傻的岁月中熬过若干年,后来她死了,人们像卸掉一身包袱一样,算是长舒一口气。然而,虽然疯婆子不在了,那些所谓好着的人,如何能躲过良心的谴责。
那年春天,我家的寡妇二奶奶带着我和我的叔伯姐去塔子大姑家,路过张家沟村西口出村的那条小道。早就听人们说,那条小道走不得,因为天天有个疯婆子截在路边,只要见了人就拦着不让走,让人一定要告诉她,她的儿子哪去了。人们说不知道,她就追着问,或者骂你,或者打你,直到你走远了,她赶不上了,算是放过你。
其实,二奶奶带上我和姐姐,原因也是怕遇到疯婆子。当时,我和姐姐也害怕,只是经不住母亲和婶婶蹿掇,说二奶奶一定得去塔子,塔子的大姑心脏病犯了,需要人照顾,实在不能耽搁。又见二奶奶急得火上房的样子,我和姐姐就和二奶奶出发了。
从我家门前出去,越过大河湾,径直上南山,过了南山,南山的凹处,就是张家沟。张家沟是个很长的村子,从东到西也有二里半路,南北却很窄,断断续续不足三条街。村西头的那条路,是通往毗邻的村子朱家沟的。我们就沿着山上的小道,一路奔向张家沟村西口。然后从村西口上南梁,再过一个山包,下去就是塔子。
从梁上下来,老远就看见张家沟的村西口,并没有什么疯婆子的影子。我们很高兴,二奶奶说:"我们紧走几步就过去了,不遇到疯婆子,真是幸运。”
我和姐姐虽然高兴着,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腾腾跳,只怕一旦疯婆子跟上来,可是麻烦的事情。
就在我们将走过村口的时候,麻烦事终于来了,那疯婆子,手里拿根木棍,远远地指着我们道:“别走别走,都给我留下,别走!”一边喊着,一边就拦在面前。
天哪,人们说得可都是真的,她满脸怒气,头发蓬乱着,嘴巴子磨磨唧唧,通身上下褴褛不堪;眼睛里放着刀子一样的光亮。
我们就停住了,我二奶奶哀求:“你让我们走吧,我的两个孙女害怕,你别吓坏孩子!”
疯婆子似乎听不懂这些话,劈头就问二奶奶:“你看见我的孩子吗?他们把我的孩子弄哪去了?”
二奶奶说:“不知道!”
只见她,抡起木棍就要打。二奶奶忙说:“别打,我告诉你。”
“快说!”
二奶奶一指西边:“在那,你去找吧。”
疯婆子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她抬起头来道:“在大沟里吗?死了吗?还能回来吗?”
二奶奶道,“回不来了,你别找了,回去吧。”
“回去,回去,回去也没有。我要打死他们给我儿子偿命,他们活活把我儿子扔大沟去了。”
说罢,就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向西边朱家沟的方向走去。
她走了,我和二奶奶叔伯姐才算走开。这一顿纠缠,就像虎口脱险一样,总算躲过一劫。
后来我们奔向张家沟南山的时候,就遇到一个走路的,也是去塔子。二奶奶就和她拉话,她说那疯婆子是怎样风的呢?那是她的儿子四岁的时候,孩子生病了,家里没钱,又没有借到钱,给孩子治不起病,孩子就死了。孩子死的时候,她想给孩子洗洗脸,穿上小衣服,抱着孩子哭一场,然后再由着人们去埋。谁知道,她的婆婆和大伯嫂子不让,就生生将她拉一边去了,她的丈夫就叫了两个人,把孩子弄出去就埋了。又怕她去哭,就不告诉她孩子埋哪了。就这样,她十分生气,先是哭孩子,死去活来的,后来就骂丈夫婆婆和大伯嫂子,说她们不得好死,把孩子给活埋了。为此,丈夫婆婆和大伯嫂子都往死里打她骂她,说她不知好歹,歪派人。越是这样,就越是没人敢告诉她孩子埋哪了。她哭闹,她见了人就盘问,不告诉她就打。也没人管她,她就彻底疯了。就为这疯,她生不如死。原先的时候是被关在屋子里的,后来关不住,也就随她的便了。
她到处扒土堆,喊着儿子的名字:“你在里面吧,等妈把你扒出来!”于是就扒,指甲出血了,不见孩子的影子,就一边扬土,一边嚎啕大哭。远远地人们看着,心酸落泪。
多少年了过去了,孩子的事情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疯子总是骚扰人,她一天不死,人们一天不得安宁。也就没有人拿她当人看,她的活着,比死还不如。
那个和我们一起走路的人,就说她的婆婆和大伯嫂,那是一个赛着一个的不通事理,在村子里,没有一点人缘;她的丈夫,处处被他们驱使着,直到如今,过着奴隶一般的日子。
人世间,大多的不如意,都是事理的不通造成的。违背天理,自然就有惩罚。也许出于无奈,也许出于无知,可想那孩子的死,和母亲的怨恨,都有点不自然的成份。而那些旁观者,拿心比心,最终要受到良知的谴责。他们应该为眼前的一幕负责反思。
那天到塔子大姑家,正好中午,大姑坐在炕上,守着一碗水,边下放着一丸蛋黄大的自制的蜂蜜大药丸,正准备吃。据说那药是姑父请人特意配制的,很有效果,姑姑已经好些了。姑父和她的孩子们很高兴,见我们来了,就打算中午做好吃的。我们在姑姑家住了三天,回来的时候,又路过张家沟村西口,这会不怕了,我二奶奶好像很愿意见她似的,对我和大姐说:“那是个可怜的老婆子,他们也太狠了,为什么不让她最后给儿子洗洗脸,穿上衣服;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儿子埋那了,给孩子坟上压块纸,插上一朵花,那是当妈的一份心意。”
二奶奶唉声叹气,左瞧瞧右看看,疯婆子没有身影。
我们就回来了。回来不久,就听有人说,疯婆子惹了祸了,她打了人,又被关起来了。
过些日子,又听说放出来了。放出来,就更不如以前了。人们都奔走相告,说如果有看见她的,千万把门关好,把孩子看好,因为她手里有刀子,大人见了都得绕着走。十里八村,人心惶惶,特别是小孩子,自然就被吓的像闹狼一样。
在记忆中,那是多少个年头啊,都在疯婆子阴影的笼罩之下度过。
听见和看见完全是两回事,我觉得听见比看见更可怕。那时候我们经常到大姑家,大姑不生病得时候,我们也一样去玩,只是再也没见过疯婆子。再后来,有人确确实实地说,她真的死了,死的时候,已经不再疯了,比好着的时候还好。
至今,想起这件事情,我的心里非常怨恨疯婆子的丈夫婆婆和大伯嫂,那些伪善者前前后后扮演着罪恶,我和叔伯姐不止一次问过二奶奶:“那孩子生病的时候,他们如果借点钱给孩子治病,那孩子肯定死不了。”
二奶奶不回答,只是长吁短叹。看得出,二奶奶心底的慈悲已经达到非常痛楚的地步,眼睛里闪着泪花。
至于疯婆子,我想她肯定知道了她孩子的下落,于是就很幸福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和儿子在一起了。
20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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