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胡胡

我的家乡是个小小的山村，凡是村子里大家合办的事情，大多以小为主，比方修路，要修一条小路，空行人或赶着车，能过来过去就行；开一条河道，也是小的一步跨越，只要河里的水不溢出去就行；办个红白喜事也是小吹小打，足以发泄村里的人们的激情就行。要是赶上大丰收过大年，人们一高兴，也要热闹热闹，通常是请一班子小戏，在哪个墙角旮旯搭个小戏台子，小吹小打热闹几天也挺好的。

有一年，我家三叔当队长，好几户人家盖了大瓦房，养了大肥猪，大河套修了湾子农田，砸了大井，家家的粮食小谷囤换成大囤，人人对着三叔竖起大拇指，夸耀三叔的大仁大义，大志大勇。三叔一高兴，就对村民宣布：今年正月我们村组唱大戏，请水泉村的上林戏班子。

人们一听，欢欣鼓舞，别看村子小，就是有大气魄，没准十里八村的人届时都往我们小山沟儿聚拢；我们这小山沟儿，可要人声鼎沸，人员爆满喽！

怀着美好的向往，人人出谋划策，搭戏台，安排伙食住宿，谁当总管，谁管台上谁管台下，一样一样分派下去。

最后，就只剩下预定台口了，我三叔就尊着村里长辈的嘱咐，按着规矩去和上林班主谈生意，上林班主对三叔说，“我们的班子有自己的原则，不管哪个村子花钱唱戏，只要人家给钱，我们就按着标准唱，哪怕唱给白地看，一出戏唱完，都不会少一个词儿，一段腔儿。”

我三叔听了之后，非常高兴，就决定把上林班子接到村里。谈妥了之后，就回到村子报喜。人们一听，更是喜上眉梢，很快就行动起来，收拾屋子，搭建戏台，安排食宿。

转眼正月初十很快就到了，村里仅有的两辆老式四轮子车一起出发，不到中午，上林的大戏班子就接来了。那行头，那箱子，那幕布，把我们的小山村塞满了。三叔指着村西头的老房身空地说：“我们村里最大的场地就是这里了，有个小碾台，几间空房框子，几颗大树，几块墙栅子，不过不会挡着人们看戏的。唱戏的只管唱就是了。”上林班主打量了一下戏台，“这是个啥地方呢！”终于摇摇头说：“还是小了点，亮得开嗓门却拉不开架式，唱戏讲究声情并茂，如此拘谨的台子，发挥不到极致的效果。”但是当他看到三叔为难的样子，就笑着说：“挑几处小吹小打的热闹热闹也是一样，折子戏可能耍不开，就别点了。”我三叔一听着急了：“大伙就是要听折子戏，热闹！我们要的就是排场！”

上林班主笑了：“那就唱折子戏！”

三叔高兴了。

唱第一场戏的时候，东西村人都得到消息，男女老幼，大人孩子都来看戏，戏台底下围了一大圈人，我们村里的老人们凑上去，攀亲的留住的请饭的，很热闹。到了下一场戏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村的主力男女都在台前台后打杂当差，根本就没有多少站在台子下看戏的功夫。我三叔看了之后，非常着急，立刻就给村里人下了一道命令，凡是家里所有的人口，除了给戏台打杂的，其余一律到太子下看戏。

听了这道命令，更多的人开始找理由，说：“感冒了，怕冷！”还有的说：“亲戚家有事，得出去几天。”总之，像是看戏得挣工钱似的，你不给工钱就不看了。

三叔想了一个办法，给戏台子四周安插上站岗的村民，对于本村人看戏的，只许进场，不到散场的时候，不许出场。对于外村前来看戏的，有亲戚的留吃留住，没有亲戚的也要攀亲戚。后来在墙栅子边上，在大树底下，在土墙背后看戏的人们，都被请到戏台前。外村的不愿意，说：“找个背风的地方看戏都不让，这是啥规矩。”于是切切私语道：“这村子太小，唱大戏还得别的村子的人来捧场，赶明儿，俺们也不来了。过几天戏班子挪到大村子里去唱，咱再看也不迟。”

就这样，好好的一场大戏，没唱两天，就没人看了。

我三叔约了本地几个村的哥们儿，组长，亲戚朋友，轮班在台下捧场，原计划唱八天大戏，后来三天半就结束了，结束之后，送走了戏班子，三叔叮嘱村里老少男女们，出去别说我们村里唱的是大戏，就说小戏，十几个人的小班子，小吹小打的，玩了几天就散了，人们没玩够，明年再说了。

人们听了有道理，就照办了。

后来，只为说我们村组到底唱大戏还是唱小戏这问题，村里还特意组织了一次调查，原因是别村的村民之间为了证实这件事情而闹纠纷打起来了。调查的结果是我们村的人都说唱的是小戏，而东西南北村的人说我们小组唱的是大戏。到底大戏小戏，村里的纠纷案子至今悬而未决。

三十年多年过去了，三叔老了，我们暗地里一说当年唱大戏的情景，三叔还忍不住脸红，他说，那是他一辈子做的最丢人的一件事情，你没有那么大的气势，摆那么大的排场干

什么！

2015.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