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起山下(七)
(2022-11-25 20:25:52)分类: 教育 |
第七章
玩,几乎就是孩童的天性。家里顽皮够了,就想着法子到室外玩。
那时候,家家都有几个小孩子,岁数间隔一般只有两三岁。不出门,也是能够找到玩伴的。一出门,随便组合组合,就是一个团队。
我们那时,喜欢分作两派:甲队,乙队。一个是“英雄连队”,一个就是“敌特组织”。于是,一场“战斗”很快就能打响。
快乐其实很简单。孩子们最是容易模仿大人的动作、神态以及语言等,包括他们从电影,或者是广播中听到的故事。
我们手上的“武器”有:大刀、宝剑、手枪、机关枪等,应有尽有的。清一色都是木头做的。有的是家里大人做的,有的是小孩自己做的,还有的就是缴获来的。可能是受到那个时期电影或者广播长期宣传影响,孩子们心中都有个崇拜的英雄呢。
孩子集体玩耍的项目,一般都是打玩仗。打仗,就要分高下和输赢的。个个孩子都要表现自己的勇敢。
躲在草丛里,或者躲进一人多高的茼蒿子里,假装搜寻敌人,逮准目标,再用手枪射击,对方中弹,就算失败。有人甚至发起冲锋,于是众人都纷纷地从茼蒿里站起来,迅速占领制高点,先到为赢。孩子们总是乐此不疲,觉得自己在胜利中找到很多威风、威武。
孩子们也会给打玩仗制定一些规则,当然总是事先两队商量好的,两方自是欢欣鼓舞,玩得鼻子认不得眼睛的。
听大人们说,孩子白天一疯玩,晚上就容易尿床的。还真的有些道理,白天疯玩的孩子,晚上最容易犯糊涂的。
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最是恰当不过。
成年人的记忆里,可能有着童年尿床经历。我也逃不出这样的记忆。为此,我也常常挨打的经历,母亲的巴掌打得我屁股生疼。可我就是不长记性,我每次都狠下决心,心想以后再也不尿床了。但事实往往还是那样,只要是晚上喝稀粥,那夜搞不好也就“下了三河”。我们这儿,把个小孩子尿床,叫做“下三河”。听到着这样三个字,小孩准会低下头的。有时候,早上我耐床;我不是不想起床,而是自己怕夜里的丑事被早点儿被大人识破。我会乖乖地蜷缩在被窝里,双目呆然地望着房顶。
我紧紧地用自己的身子贴着床单,丝毫也不敢挪动一下。我只好用身子,捂着尿湿的裤子和身子底下的床单。我要加大热度,我要一动不动地捂着。内心渴望着那捂着的床单会很快烘干的。太阳老高,我实在没办法了才起床。当我看到床单上,那一大块“地图”样子,我自卑极了。
童年好多事,都事与愿违。
到了三、四年级的时候,我还是那样。恍惚是还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想着:今晚行了,找到了尿桶,可以放心地尿了。呵呵,我不再尿床了吧。可是第二天醒来,我睡的那一块,还是湿了。怎么办?天已经亮了,太阳光从窗棂边射到屋子里。要是太阳照到我尿湿的床单,那该多好啊!我没有时间再捂着尿湿的床单了。此时我躺在尿窝里,思维比什么时候都清晰。母亲肯定又是先一顿数落,再在屁股上揍两下……
这么大伢子,还尿床,羞不羞啊?我又要当着全家人的面,几天都抬不起头了。
有时候,我半夜里起来了,意识还不太清晰,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房间尿桶的位置。
那时候,用的是煤油灯。要是自己小便来了,方便时就要擦火柴点灯。我觉得很是费事,于是就摸黑去找便桶。大人有经验,小孩子就是不行。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无名的恐惧时时袭来。我斗胆下床,好不容易才找到尿桶,可是没有了尿意……
童年记忆里,我往往是在尿床后醒来。第二天,看到太阳底下晾的床单,自己羞得不敢抬头。我为此深深地苦恼着。
我甚至恐惧黑夜的到来,我更是害怕第二天的黎明。一切真相大白,就是我最为出丑的时刻。
朦朦胧胧地,记得有那么一次,哥哥喊着我起来撒尿。我睡得正酣。他再叫,还用腿蹬着我。我稀里糊涂起床,在黑暗中摸索着半天,脚儿碰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以为就是便桶。于是酣畅地小便,完事爬上床。第二天,哥哥发现房间码着的被子全湿透了,地上还汪了一摊子水渍。原来,那天夜里,我把靠在墙边一叠被子全都尿湿了。
这也是我的“水记忆”。一段难以启齿的个人丑闻。
后来,我逐渐长大,听到类似的丑闻还真不少。于是也就见怪不怪,斗胆地写出这个童年记忆。我想,每个人都有童年,童年就会与犯错为伍。当我们克服了自己的一个个错误,也就是慢慢地一步步地成长。
但那时,当我坐在教室里,我看到那些学友们正襟危坐的样子,我就自然生出很多自卑来。都是一般大年龄的孩子,他们是那么优秀,他们就是不尿床,我为什么那样呢?我就没有听说过,我身边的哪个学友三四年级还一直尿床的。好在我的这些糗事,没有让我的同学当时知晓。要不然,我肯定坐不住的。
我在家里,在父母面前,我就很少抬头。
孩子的记性好,忘性大。再大的事,也就是在当前,时间一长,还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所以,白天,我还是疯玩,让那些玩不够的趣事,盖着了我的自卑。我哪里热闹,哪里赶。
好像有一种生长力量,是孩童力量;这种生命力,经常鼓捣着我们这些娃儿,常惹事,敢做事,不怕事,总是闲不住的。
那个岁月,最为精彩的趣事,就是看电影。
一年能够看上几回电影,那是我们最最幸福的事了。
放电影,一年也就那么几回,也不是太有规律的。放电影,一般选在都是特殊地方,或者是有了特殊事儿。也就是说,一场电影在哪儿放映,肯定有来头,或者说,肯定意义非凡的。
我们生产队,是省级农业样板队。小时候,我们住宅的墙体上就写着: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这些标语,我们这些孩童,也能耳熟能详。也就是说,我们生产队是学大寨省级样板队。
那时,我大伯霍尚明,是生产队长。他们几个班子人,把个生产队打点地井井有条。我们大队叫卫东大队。我上的小学叫卫东小学。我们生产队叫紧跟生产队。
小时候,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外国人到我们生产队来视察。蓝眼睛,黄头发,还有叽里呱啦地谈话声。他(她)们走过生产队的大仓库、大场基,还有郁郁葱葱的秧田;这些都令他们很是好奇。其实,我们对这些不速之客,更是好奇的。
大伯队长不让我们围观。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些黄卷发的大鼻子外国人,个子高,肚子大,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我们觉得他们才是稀奇古怪。场景让我们感觉到,我们这块土地,我们这个生产队就是不一般的。
我的大伯,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生产队长:大伯还是省人大代表。那个年代,他到过省城参加好多次大会呢。
所以,那个时候,放电影,也就成了我们生产队一个福利;放电影,更是我们生产队一道靓丽的风景。
我们生产队有个大场基,平时用来做稻子脱粒、晒稻子、扬稻尘、囤粮食,以及集体聚会等。生产队场基上,有几个圆柱形仓库,都是囤积稻谷的。白天,场基上总是有人在那儿干活。晚上,场基上有了空地,就可以用来放电影了。
放电影的消息,总是提前几天就知道的。
大家都在一种期待的兴奋中,大人干起活来带劲了,小孩子更是欢欣鼓舞的。马路上、村庄里、场基中,都有一股喜悦的氛围。
到了放电影那天,就像是过年过节,大人、小孩脸上都是堆满快乐的笑容。当电影队的板车行驶在马路上,小孩子从老远的地方迎接着。
他们有的蹦蹦跳跳,有的忙着在板车背后帮着推,有的三步并作两步欢呼着:“放电影啦!今晚放电影啦!”一个个村庄,顿时沉浸在喜悦的期待中。
傍晚,电影幕布早早地挂在了生产队的场基正中,我们远远地就能瞧见那洁白的方块儿。走近它,白色的帷幕,黑色的走边,十分引人注目。放电影喇叭最是不甘寂寞,早早地播放着《洪湖水浪打浪》。
大喇叭唱得人们心里直痒痒,气氛煞是热闹。
有些小孩等不及了,把个碗里的米饭,三口并作两口,胡乱地扒些到肚,端起自家板凳,嚷着要大人带着去看电影。
平时很少见不到这么多人。队里附近的男女老少大人小孩,一下子积攒到队里的场基上。看电影的,不仅仅是紧跟生产队的人,还有附近几个队里的人。比如响铃岗、鲍及湾、王塘埂、枣结树、龙王庙、一过印等等。方圆十几里,甚至几十里的群众,闻讯的都早早地来了。
看电影的场面是,站着的,坐着的,小孩要大人扛着的,立在板凳上的,都有;说说笑笑,熙熙攘攘,蔚为壮观。大家你乐我乐,比村子里谁家娶大媳妇还要热闹呢。
农家人似乎忘记了白天的辛苦疲惫。小孩子不安分了,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有胆大的,跑到电影帷幕边伸出手,要摸一摸那圣洁的幕布。姑娘小伙子也少了平时的羞涩,在广庭大众之下,放肆地谈笑着。有孩子十分好奇地挤到放映机边,睁大眼睛不放过每个细节。孩童们始终觉得放映员是多么伟大,怎么能够在帷幕上弄出那些炮火连天的战斗场面,并且是那样地扣人心弦啊……
孩子们痴迷于电影,他们觉得电影中有着无穷无尽的稀奇的故事。
这是一个别样的世界啊。
平时谈话中,多了一个话题,那是某某某电影的内容。喜欢什么,讨厌谁,立场鲜明。
电影给我们童年世界频添了五彩缤纷。我们觉得除了吃喝玩乐,还有一个我们无比向往的精神世界。
《南征北战》、《苦菜花》、《英雄儿女》、《洪湖赤卫队》等影片,深深地影响着我们这一代,是他们教会我们明辨是非、分清善恶、知晓美丑。这非同于传统的说教,一场电影甚至把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以至于很长时间,几个月,几年;我们嘴边的话题,都是那一部电影,那一个故事。
观看了《白毛女》,我们知道,那善良忠实的杨白老,是多么可怜可敬啊!我们更无法忘记那邪恶无比的黄世仁,觉得他处处让人恶心!上学时,只要谁一提到恶霸黄世仁,我们就会咬牙切齿……
《红色娘子军》中的吴琼花,《闪闪红星》中的潘冬子,《英雄儿女》中战士王成,《小花》中的小花等等,这些英雄人物形象,让我们铭记一辈子。我们童年精神世界不再贫瘠乏味,真的要感谢那个时代的电影。甚至,放映队队长李子项的名字,大人小孩都记得。
只要谁喊着“李子项来啦!”,我们立马预感好事来临了。
可能是样板队,各个方面都很是先进。放电影的待遇,肯定比别的生产队次数要多。
那时候,我们还不太懂事;但我们记得,我们生产队一个整劳力,一天下来是10分工。1分工是1角钱,10分工就是1元钱。这个公分,在当时生产队公分制里,算是相当高的了。
我们卫东大队,有个吴老洼生产队,1分工就是二分钱多,10分工是贰角八分。
所以,从富裕程度上说,紧跟队是样板队。我们队,在我大伯的带领下,生产粮食产量高,仓库多,仓库大。这也是外国人到我们队里视察的原因。
记得靠近马路的稻田,一个个都是极其方正的田地。队里小伙子、姑娘们用手插得秧苗,是笔直笔直的;他(她)们手插的秧行,就像是用栽秧尼龙线拉出来的笔直。这是了不得功夫,他们插秧的速度也是飞快,宛如蜻蜓点水一般,一会儿功夫,已经是一趟秧苗插到田头了。把个外国人看得傻眼了。
我的两个姐姐,都是插秧能手。她俩插起秧苗来,犹如燕子点水,轻盈飞快。秧苗在她俩手中,听话服帖,指哪儿打哪儿。她们的双手,就像在水田里弹奏着美妙的音乐。你能够听到她们手贴水面嚓嚓嚓声,两腿交替地向后快速地移动,一会儿功夫,六行秧苗笔直笔直地立起来,煞是好看。她们就像是在指挥着千军万马。
这是一个绿色的疆场。
当年外宾站在马路边,看着紧跟生产队这些心灵手巧的姑娘们,不住地伸出大拇指,啧啧地称赞。
生产队的姑娘们就是能干,一个上午时间,一大片水田就被涂抹成绿色图画了。
我记得,这些姑娘们的劳动画面,曾被拍成电影,也就在自己生产队场地上放映过。
这是她们的骄傲。
也是我们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