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有发财梦，男人自生养儿心。方成的想法，同世人没有什么两样。方书记执行计生政策也没有什么错误。方成内心深处的想法，只有自己知道。也只有胖婶能够理解的。方书记肯定不知晓方成内心的想法。两人好像都没有错，只是缺乏真正的沟通。对话，他们讲不到一起来；聊天，他们讲不上三句话。今儿的对话只能匆匆地收场，甚至是闹得不欢而散。

胖婶知道这一点，内下里也劝过自己的男人。她说，要好好说话，不要像是吃了枪药似的，让人家难堪。方书记毕竟是一个地方父母官，他肯定也会站在群众利益这一边，也会设身处地地为一队社员着想的。怪就怪，我这肚子不争气，怎么就是没怀上一个儿子呢。再说，我们天天都在这个村子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把个人际关系弄僵了，对自己不好。方书记不是那样的人，会记仇，会整人，会暗地里给你小鞋子穿的。孩子爸今天这样做，肯定不妥的。方书记是公事公办，计生政策不是对我胖婶一家啊……这样思来想去，胖婶觉得得要找个机会，与孩子爸好好唠唠此事。

那天方书记气得要走，还摔了自带的茶杯，弄得动静不小。几个娃吓得躲在妈妈的身边。大娃倒是开口了：“妈妈，爸爸同方爷吵嘴了？”

大娃喊方书记为方爷爷，这是胖婶以前教的。大娃就是懂事，感觉他们的谈话，同平常不一样，于是带着四个妹妹从堂屋悄悄地走进妈妈房间。胖婶有这样的习惯，家里男人同外人谈话，她一般都会主动地走开。

胖婶小声地对着几个娃说：“不要紧，你们别怕！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虽然这样说，她还是不放心，于是说：“你们待在这个房间玩，我出去看看！”

胖婶满脸堆笑地走出房间，大声对孩子爸爸说：“看你讲的是啥话？方书记也是为我们家好啊！”

方书记见她出来，还在气头上：“你看你看！像是我们有仇啊！”

胖婶准备拉住方书记，方书记已经大踏步走出大门了，头也不会。胖婶只得亮着嗓子在后面喊着：“方书记！有空来坐坐哟！”巷子里回荡着胖婶的下滑音，她极力想缓和家里尴尬氛围，她也只能这样做了。

可怜是那几个娃，躲在一起，像是知道外面事不好，不敢走出房门。她们真的怕爸爸那张脸儿。

方成自从听了三先生的那句话，开始半信半疑了。他觉得，那个方面是自己的原因，这是科学结论，是没有办法来改变的。我就是这样的命！可他宁愿相信这是孩子妈妈的原因，他以前就是这样的认识啊。人的认识，一旦形成定势，往往很难改变。所以，他常常纠结着、矛盾着。他的坚持和他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他一直觉得这次娃娘怀的就是一个男娃，所以他要坚持。他那次花了那么大的气力和钱财，上了一趟九华山，还跑到大天台上烧香，还许愿自己若能心想事成，一定会再来还愿的。退一万步想，即便这次生的不是男孩，那他也就到此为止了。对于方成而言，这是最后一次赌注，也是他的最大决心。

这个注意已经拿定了，谁也改变不了的。

胖婶知道方成心里有疙瘩，她是根本说服不了自己男人的。所以，倒不如不说。这天傍晚，她整了几个小菜，还宰了一只小公鸡，她锅台上锅台下，忙得不亦乐乎。几个孩子乐开了花，她们都知道，妈妈今晚烧好吃的了，于是几间小屋子，洋溢着欢喜的氛围。

家里的塑料壶，还剩下一些水酒。胖婶找来了，又找来酒盅，倒了满满一杯酒，她喊孩子爸爸出来吃完饭。烧鸡香味，荡漾在厨房里，方成早已闻到了。只是同方书记拌嘴，他不好意思出来。大娃搬来小桌子，从碗柜里拿了几个碗，把个一双双筷子架在饭碗上。她让几个妹妹端坐在桌边等候。大娃很能干，平时就替妈妈打下手，扫扫地，洗洗碗，刷刷锅等等，都不在话下。有句话叫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对的。

孩子们的快乐和满足，很是容易的，她们有了吃的、玩的就行。她们看到今晚的阵势，小桌子上有了好菜，还有一大盘子鸡肉，桌上还放着爸爸爱喝的酒，她们觉得这是非同寻常了，她们觉得这就是过年的阵势。

方成几杯小酒下肚，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他顿时觉得眼前就是幸福：爱人的乐呵，孩子们的海吃，还有一阵阵的酒香儿……他突然觉得，这个小桌子，不够坐了，该换换大桌子了！就是那个八仙桌儿。对，八个人正好坐的大桌子，今年腊月，我一定要到东汤池街买上一张……至于第八个人，那一定是我的小儿，这也是年底的事啊！一家人，一大桌子人，围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玩玩乐乐，那是多么幸福的场景啊！

方成想到这，又是一杯酒下肚。他脸上放出了红光了，更加灿烂了。娃们最会察言观色，见到爸爸在开心在乐呵，先前紧绷的神经早已放开了。大娃开始往爸爸碗里夹菜，是一个鸡腿儿。

方成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突然有着一种感动。这些年，他没有给五个娃夹过一次菜，他甚至没有好好地抱过一个娃，更不说用嘴亲亲娃了。娃们每天都是爸爸爸爸的叫着喊着，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今天在煤油灯下，他才细细地瞧那每个娃的小脸，他觉得都是那样的漂亮、好看、可爱。几个娃长得就像她们的妈妈，可爱，好看，漂亮。

他把大娃夹的鸡腿，撕成几小块，一一夹给大娃、二娃、三娃、四娃、五娃，自己留下鸡腿棒子。他的举动，令娃们惊讶更令她们高兴，她们都高低声不同地叫着：“谢谢爸爸！谢谢爸爸！”

胖婶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她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她怕孩子爸爸看见，更怕几个孩子看见，她赶紧掀起腰间的围巾，遮住脸儿，嘴里嘟囔：“我去给饭锅加把火，好有锅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