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内部分为三部分：正中央的主祭坛四周围着铁栅拦，透过栅拦可以看见里面美丽的大理石和大量的雕刻装饰。一只带有人像和镶嵌珐琅的金匣子静静地呆在那里，如果记载属实，匣子里应该装有在公元383年殉难的一位女圣徒的遗骨。

紫檀木布道台一半架在同真人等高的圆雕人像头上，一半撑在旋转楼梯的拱顶，六边形基座的每个侧面都有表现耶稣生平故事的深浮雕。

大殿两侧有十多座造型优雅的弧拱门，每根拱门石柱上都有一件令人倾倒的圣徒圆雕或半浮雕，其中最了不起的一件，要数右边小祭坛上那座玲珑剔透的《圣母与圣婴》大理石雕塑。它创作于1504年，原本是米开朗基罗为锡耶纳主座大教堂而作， 谁料阴差阳错，竟被两位来自布鲁日的商人兄弟得手，将其带到故乡的圣母教堂，成为老米流落在意大利之外的唯一杰作。

中央祭坛左右两旁的走廊上，各有六座半圆形的家族小礼拜堂，它们拥有造型 各异的穹顶，每个穹顶下都有精雕细琢的花窗，每组花窗前都有风格优美的祭坛画。

这些祭坛画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画中微小人像的生动逼真，更在于它们作为普通木板蛋彩画，竟能完善保存达500年之久。当然，敬业的古画修复师功不可没。我在这位专心致志的女士身后站了足有半个时辰，看她怎样用绵球和特殊的配制液，把一张指甲盖大的人脸从岁月的尘垢中拯救出来。

由圣母教堂的后花园出来向右拐，有一座布鲁日老城最年轻的单孔石桥，当地人称它“情人桥”，他们相信你踏上这座桥后遇见的第一个人，会对你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可能因为当今社会爱人太过稀缺，不少情急乱上桥的人从早到晚死守不走，害我只有在次日太阳尚未升起的幽微光线下，才拍到几张略为清爽的照片——这天早晨我在桥上遇见的第一位绅士，是只有猫一样好奇心的泰迪犬。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拉回从圣母教堂出来的那个下午。就在我一边躲避桥上的多情种，一边寻找最佳拍摄角度的当口，忽然发现，这座毗邻桥头的神秘建筑有一个隐藏很深的入口，而当我拨动机关用力推开厚重的木门时，看见的不是金光乱闪的藏宝洞，而是一个手执烙铁的大胡子男人。

这男人正冲一块圆圆扁扁的架上木板大动干戈，对我的不请自入，他表示见惯不惊：嘿，你好，我是戴卫，这是我的工作室，请随便参观。

带着“芝麻开门”后的余震，我把满室稀奇古怪的画板认认真真看了个遍，并很有诚意地对它们的创造者说：这些作品很有意思，如果不是尚在途中，我可能会考虑购一幅带回去。

大胡子停下手头工作关切询问：刚到？可住下了？要不要看看我的客房？

我以为他在说笑：这儿还有客房？

他两眼翻白做晕倒状：上主，这儿可是比利时皇室夫妇住过的高档民宿呀！平时很难订到的好吧！你刚才打偏门进来，俺还以为是慕名而至的粉丝哩！

那么，戴卫按了按他受伤的小心脏说：请允许我带你从另一扇门出去，先参观下我的花园。瞧，它虽然有点小，但胜在与圣母堂仅一墙之隔，与教堂花园完美衔接。 因此，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你靠在楼上那扇爬满青藤的老窗边，就可以看见很大很大的一整座花园啦。

然后，这位艺术家老板像将军一样骄傲地带着我去检阅楼上的客房。显然，他想要的效果会毫无悬念地再次重现——我开心得差点飞起来：维米尔？！——他点点头满意地说：你一定知道，维米尔不仅属于荷兰，也属于弗兰德斯。

其余细节，吾已在《低地高人维米尔》中唠叨过，此处不再赘述。我想补充的是：如果时间允许，真愿意在此长住不走，效仿情人桥上的痴男怨女，日日对牢流水悠悠，马车哒哒，幻想腰配长剑的骑士，从中世纪的密林深处狂奔而来。

当夜色将四周的杂景隐去，圣母教堂的塔楼笼罩在一片橘黄的暖光中，看起来同白天很不一样。阳光下神圣不可冒犯的疏离感消失了，现在，它更像一堆悬浮于半空的虚拟玩具，些微疲倦，些微忧伤，微风吹过，送来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