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拿给我的感觉是空。那种遭遗弃后死寂衰败的空。这肯定是个错觉,因为后来查资料晓得,这里的常住人口不下二十万。
追溯历史,这里也是公元前8世纪由古希腊人建立的古老城邦。频繁的天灾人祸一次次企图将它从地表上抹去,最惨的一次被洗白发生在1908年12月。从海底爆发的大地震形成海啸,席卷了整个墨西拿市,98%的房屋被夷为平地,死亡人数超过10万;大主教被埋在坍塌宫殿下五天后才获救,幸存者纷纷逃往法国、希腊及阿根廷。
换言之,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经百年重建,刚刚走出困境的新城。
灾后不久,根植于血液的家乡情怀,促使逃亡各国的墨西拿人重回故土,在阴郁的暴雨云和清朗的柠檬花下,默默收拾残局。
富丽堂皇的墨西拿大教堂是最先竖立起来的一面旗帜,为复活这乏善可陈的中心广场起了决定性作用。它的整体风格保留了西西里最有特色的诺曼式。正立面有三扇哥特式大门。内殿装饰偏西班牙。
大教堂60米高的钟楼最年轻,复建于1933年。六层方塔上,有世界最大的天文时钟。正午十二点,每层塔台的背后,都会跑出来一堆身贴金箔的飞禽走兽,伴着不绝于耳的钟鸣声昂首大吼,赢得仰头围观的看客阵阵喝彩。
广场上的奥廖内喷泉,是极少数逃过地震和战火的幸存物。这组由米开朗基罗的学生设计的白色大理石群雕,于1552年、为纪念墨西拿成为西西里岛第一个享有输水管及活水源的城市而立。等一下,为什么叫奥廖内喷泉?好学的我又开始刨根问底。得知奥廖内是希腊神话中的传奇英雄,墨西拿城就是他亲手打造。
虽然墨西拿人是百分百的天主教徒,但他们天性自在散漫,历来不习惯只向一位神祷告,以为上帝管理天堂,众神照顾人间,是可以水火相融的。于是,他们在同一片广场上,一面崇拜耶和华,一面礼敬奥廖内。
类似的不同宗教大联欢还有许多。比如,原本墨西拿城的主保圣人是马利亚,但1557年,他们却在海岬的“圣母信使灯塔”对面,加建了一座希腊海神喷泉,以此庆祝墨西拿迈步跨进“世界主要商港”行列。
他们似乎没去想过:如果圣母面前站的是肩负十字架的耶稣,岂不比手持三叉戟的波赛冬更为亲和?
西西里四周碧海茫茫,唯狭窄的墨西拿海峡距意大利本土仅三公里。便捷的海上交通带给墨西拿的好与坏同样深:这里是深海货轮的停靠站,也是敌国入侵的突破口,二战中的西西里登陆战就在此处打响。
估计这也是墨西拿人至今不同意建造跨海大桥的原因吧。交通太过方便,有时并非全是好事,就像现代文明,有时并非全是好事一样。
我们沿着冷冷清清的街道,伴着稀稀落落的游客,登上城市的至高点。这里有一座与众不同的教堂,圆柱形的后殿有极高的穹顶,周围装饰着枝叶交织的卷轴拱窗,明显受阿拉伯风格影响。可惜大门紧闭不得入内。
下山去超市买水果,被路人甲告之老板要下午四点才来,路人乙又说要傍晚五点才开门。总之,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四点都是西西里人的正常午休时间,他们每天只需工作4小时,教堂和超市也不例外。你必须要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并且得明白他们不是真的需要睡那么长的午觉。吃喝玩乐、吟诗作画、谈情说爱,才是意大利人的快乐源泉和生存意义。
市民对建筑的美观和城市的仪容似乎不太在乎,这可能与末世心态有关。活在火山阴影下的人,不确定哪天又会天塌地陷。世间好物不坚牢,彩虹易散玻璃脆。既然没有屹立不倒的神殿,又何必再浪费精力去打造奢靡的洛可可;既然大地终会陷落,又何苦再浪费时间去清洁马路。
原本有点好奇所谓黑手党是怎样。照着马龙白兰度的样子去找,显然一个都不符。倒是大量非洲和阿拉伯的难民把这里当成进入意大利本土和西欧的跳板,让朴实热诚的岛民心神不宁。
瞧这些居民阳台,每家至少装了五只不同方位的监控探头。想来日常生活是不怎么太平的吧?
来之前竹儿特别叮嘱:晚上别出门,乖乖呆宾馆猫着;非得出门的话,打扮低调点,手上别拿相机和包。
不过好像我很少考虑安全这类问题。无知者无畏,因为没想过,也就没怕过。再说,岛上餐馆要晚上七点才开张,每晚九点过才吃好夜饭,深夜十点在没有路灯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踏上归程,已成必然常态。
黑白两道皆无影,只有摩托的轰鸣和野狗的吠叫,甜点的炫耀和修女的徘徊,让夜色显得不那么寂寞。
巴赫:西西里岛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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