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西里岛，从此城到彼城的距离，大都只得几十公里，走走停停，非常轻松。但今天，陶尔米纳磨盘般的羊肠小道，把大家转得头昏眼花。
这是个依山而建的小城，一面为峭壁，一面是陡坡，狭窄的山道只能容一辆小车通过。不敢大喘气，眼不交睫找门牌，只怕错过宾馆就没有更正机会——屁股后面的车队已经快排到罗马了。薄雾蒸腾的爱奥尼亚海，就这样在我右边忽高忽低，忽隐忽现；那些密密匝匝仿佛岌岌可危的度假别墅，好像正准备从山顶奔腾而下，回归大海。
幸好我们到得早，半山腰还余一个宝贵的车位。宾馆经理说如果再晚几分钟，恐怕就只能绕一大圈回到山顶，泊在30欧一天的公共车场去了。没办法，陶尔米纳实在太小，慕名而来的度假者又太多，酒店怎舍得拿这金子般珍贵的土地去建停车场呢。
中午在街边买了“圣阿加莎的乳房”、全麦面包、蔬菜沙拉、现切火腿，回房间冲了咖啡，去典雅洁净的小书房排排坐。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市民公园，听着啁啁啾啾的鸟呜声，享用简单的午餐。
阳光温暖，有微咸的海风掠过鼻尖，我们一边吃一边点评左邻右舍的花房泳池，无所事事地消磨了半下午。
陶尔米纳出门免不了爬坡。沿近九十度的陡峭石阶上行三百米，是小镇的主街。其实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条小巷。狭长的蛇形街道两旁布满了各式商铺和餐馆，窗台和门前都摆放着大盆鲜花。这一头是卡塔尼亚城门，另一头是墨西拿城门。
与命运多舛的卡塔尼亚一样，陶尔米纳也有着错综复杂的历史，公元前800年，这里城廓初具；公元前400前，古希腊人将其殖民；在往后的岁月里，它被罗马人、奥地利人、西班牙人、迦太基人、阿拉伯人、罗曼人、波旁王朝，轮番统治，最后又归属到意大利的版图中。
这段眼花缭乱的历史给陶尔米纳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同时也造就了小镇多元的建筑风格和文化内涵。比如这里一些商铺的门楣或地板上，仍习惯把一种名为“三曲腿”的图案当吉祥物。这是古希腊人为这座被他们征服的三角形岛屿打造的标志性烙印：头戴麦穗的美杜莎在希腊神话中代表太阳的脸，三条腿互相追逐则象征太阳周而复始四季轮回。不知这一对长着鱼尾的情人是否寓意亚当和夏娃？难道他俩也误入了天河尽头那被条诅咒过的湖泊吗？恐怕这是多神教向早期基督教伸出的一片羞答答的橄榄枝吧？
西西里人比意大利本土人更开朗有趣，他们在艺术和生活中小心翼翼地保存了每一时期的传统文化，谁也没觉得被谁统治有多屈辱，就像谁也没觉得被谁解放有多开心一样。
已有600多年历史的陶尔米纳大教堂其实并不大。它正面看上去像一顶皇冠，背后瞧瞧又如一座雕堡。象征文艺复兴的玫瑰花窗、横梁上的哥特式雕刻、天花板的阿拉伯原素、中殿的陶尔米纳粉红大理石柱......各个年代的建筑风格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大教堂广场有一座巴洛克时期的半人马喷泉，建于1635年。底层的石人承托起一口大水盆，中间三个神话人物托着一只小水盆，顶部的半人马神是陶尔米纳的象征。
这座已有落寞衰败之相的老喷泉，越看越美。在希腊神话中，半人马这种新型生物，是色鬼伊克西翁与天后赫拉的分身云雨后的结果。半人马分两类，一类是好色残忍的怪物，另一类是友善智慧的圣人。陶尔米纳这尊女性半人马，或许可以视为圣母玛利亚的变体？她头上的皇冠，手中的十字架与百合花，都是地道的基督教象征，整体力量已超越了世间任何神灵。不信你看，那匹为海神波塞冬拉战车的勇猛马头鱼尾兽，如今温驯的匍伏在她脚下，像一只等待抚摸的猫。
公元九世纪时，陶尔米纳曾是东罗马帝国统治时期的西西里首府，至今尚有一段保存完好的中世纪古城。在其后的一千多年间，城楼频频变换大王旗，致使这里的许多建筑同时吸收了各族人民的文化智慧。
原汁原味的西西里建筑风格，应该是镇中心的4月9日纪念广场。大家看着有无眼熟呀？前段时间放映的好莱坞大片《海王》，许多镜头都是在这里拍的。
要讲这个广场必须先讲加里波第。他是一位被意大利人民捧上神坛的共和名将，曾于1860年5月9日率领临时拼凑的千名远征军渡海至西西里岛，靠智勇双全和人格魅力，将西西里从昏庸的波旁王朝手中夺回。
好笑的是因当时通讯落后，陶尔米纳人误听误信，以为加里波第4月9日就登岛了，所以提前一个月便在酒吧狂饮庆贺，虽说这帮人后来也承认自己高兴得早了点，却毫不妨碍他们将错就错，把为庆贺胜利而开辟的这块黑白方阵，称作“4月9日广场”。
黄昏时穿过城门，去寻那座著名的希腊剧场。
站在城堡山远望，马蹄形的剧场仿佛一只悬浮于海天之间的石碗；走近细瞧，已有两千六百多岁的戏台和观众席还算完整。表演区增挖的水槽，是擅长水利的罗马人在公元200年干的，用于上演海神大战。这座能容纳上万名观众的舞台至今仍在使用，每年夏天都会有几场精彩的音乐会，在瞬息万变的天海交汇下出台。
风吹过去，红砖残垣与荒草青苔间隐隐传来歌者的咏叹和观众的喝彩。或者他们正与我们在重叠的时空中一同唏嘘，为蔚蓝的爱奥尼亚海，为巍峨的埃特纳火山，为落霞在天边画出的最后一抹绯红。
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是歌剧《茶花女》，《奥赛罗》，和《阿伊达》的创作者，他的作品如意大利人的天性般自由热情，高亢辽远，极具煽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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