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曾着70升的旅行包,搭乘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由成都前往甘南,走走停停,行期半月,脚在地狱,眼在天堂......仍有感动,感动在酒醉金迷的现世中存有那样干净脱俗的风情,感动在养尊处优的生活里可以有那种千辛万苦的暴走。
第一站,兰州。
兰州是座乏善可陈的老城,天空压抑,空气浑浊,建筑老土,人人脸上长着两团高原红。兰州的黄河却无比温柔,水不急也不黄,清清爽爽悠悠流过。

黄河边上晾晒着许多羊皮筏子,这种古老的水上交通工具现在用于满足游客的好奇心。羊儿们虽然只剩下一张油光光的内层皮了,却仍然有脚有手甚至有头。它们被船工吹得鼓鼓胀胀近似透明,就那么一只只惨烈地竖立在阳光下,仿佛在举行一场羊的行为艺术展。坐上由十张具胖嘟嘟的羊皮组成的筏子在黄河上漂了几公里,心下着实忐忑。

第二站,夏河。
夏河的拉卜愣寺是我国喇嘛黄教的六大寺院之一,其规模仅次于拉萨的布达拉宫。这座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寺院包括了上百座寺庙和佛学院,它们随处散落在高坡上、山凹间,占据了大半个夏河县城。

走在拉卜愣寺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猩红色的僧袍随风轻扬。那些深浅不同的红绵布以各式姿态裹在每个僧人身上,流露出别样的风情万种。

清晨坐在光秃秃的小山头上,高原的风纯净冷冽。日光以缓慢的速度一缕缕爬上寺院的红墙,爬上僧人的红袍,直到笼罩所有景物,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虚无的绯红。

叩等身长头是藏传佛教的信徒对其所敬之神施行的最高礼仪。他们长年累月,不分阴晴寒暑,不辩干湿洁脏,一律举手加额,伏地前行,用身体丈量着里程,由居住之地一直叩到目的所在地。这意味着有人是从四川叩到甘肃、有人是从甘肃叩到青海、有人是从青海到叩西藏。他们中有些人一生中的大半时间都在叩长头,一年四季,从此寺院到彼寺院,就这样一路叩过去,直到衣衫尽烂、形象模糊、生命终结。

在甘南,叩长头者多为年轻女性,这是其与众不同之处。叩头者每一次站起来,衣裙飘舞,发巾飞扬;叩头者每一次倒下去,尘土四溢,人鬼敬畏。


第三站,达宗湖
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地,群山环抱的达宗湖呈狭长型。它宁静光亮得像一面宝镜,倒映着松柏的苍翠。湖畔经幡飘舞,有毛色艳丽的水鸟欢快鸣唱着绕湖低翔,有黑白相间的牛犊漫不经心地饮水湖畔。

达宗湖被当地人敬为神湖。一位牧人告诉我,每年的六月这里会非常热闹,那是香客们朝圣的季节,许多藏民都会从远方赶来,他们在湖边扎上圆形帐蓬,白天绕湖转经,晚上焚香舞蹈。

第四站,甘加草原
甘加草原线条优美,缓和起伏的小山丘包围着大片平坦的牧场,铺展于天地之间。
因是高寒地带,五月的草原才刚开始回绿,牧草尚未长高,野花还没开放,点缀单调色彩的只有埋头觅食的羊群和蓝天上变幻不定的白云。


第五站,合作
合作县的米拉日巴佛阁始建于公元1777年,内供1277尊佛像,是全藏区惟一的一座供奉藏传佛教各派宗师的高层名刹。游客进入佛阁必须赤足,可以沿旋转上升的木梯爬上塔顶,并观赏每一层楼供奉的不同神佛。但整座佛阁除了微弱的烛火再无丁点灯光照明,厚厚的粗布窗帘将室外的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人人都只能在黑暗中如梦游者一样伸直了手臂摸索前行,气氛颇为诡异。


第六站,碌曲
碌曲是游人罕至的地方,民风特别纯良,生态保存格外完好。地广人稀,开阔安静;山水相依,景色秀丽。常见依山而建的寺庙经幡召展,傍河而立的村落炊烟袅袅,岁月悠悠,天地苍茫。


第七站,则岔石林
这是青藏高原上惟一的天然石林,是一片经流水和风雨侵蚀而形成的硅石灰岩景观。


傲然屹立的奇峰与森林簇拥的山谷、清澈流淌的小溪与横空出世的瀑布、百丈高深的石门与盘旋低回的雄鹰、策马激走的牧民与负重慢行的牦牛、枝干苍凉的灌木与植被丰厚的草甸,这一切,构成了则岔石林层层叠叠多姿多彩的自然风光。


第八站,郎木寺
郎木寺地处甘肃与四川的边界,是早年曾盛极一时的藏传佛教寺院。寺院所在属峡谷盆地,四周群山环拱,谷中清溪长流。

在苍松翠柏和红墙黄瓦的相互辉映下,身着彩装的藏民永远在围绕寺院转经,似乎被施了魔法,夜以继日,从不停歇。


格尔底寺其实是郎木寺寺院群落的一部份,以一河之隔,分属甘、川两省,白龙河以右属于甘肃郎木寺,白龙河以左属于四川格尔底寺。两大寺院,一衣带水,隔河相望,法鼓之声相闻。慕名而来的朝圣者和观光客游走在气势宏伟的寺院群落中,却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其实是行走在横跨两省的地界上。


格尔底寺院中有座不起眼的庙堂,里面供奉着一位三百多年前的活佛肉身,其神色栩栩如生。参观者进入,必须净手、脱鞋、蒙嘴,怕的是凡尘浊气污染了神佛安息地的洁净。

在甘南星罗棋布的寺院里,不仅保存着大量的藏传佛教艺术精品,也留承了无数藏传佛教的法事活动,比如辩经和颂佛。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寺院的钟声已经急急鸣响,僧人们从四面八方小跑着涌入寺庙,他们将在早餐前颂经直到日出,那回荡在空旷高原的颂佛声是世上最美丽的无伴奏合唱。

首先,由首座上的高僧用神奇的腹腔共鸣声颂吟一段经文引子,然后下面的众僧相向迎合,抑扬顿挫,高低起伏,自有定律。优雅的慢颂和快速的吟唱完美结合,庄重的男低音与纯洁的童子声圆满承接。一阵急管繁弦之后,某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嘎然而止,只有法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阴冷地敲击。突然,某人的声音小心冀冀地出现了,然后是两人,然后是三人,直到所有在场之人都加入进来。整个过程幽怨苍凉,令人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这座无名的长条砂石山突兀地耸立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大青山山顶上,其形状像一段被遗弃的古城墙,斜阳西射,山体闪耀着诱人的橘红色光芒,教人不忍正视。我称它为“红石山”。

然后,你突然发现,无论你站在哪个角度,无论你在拍什么景物,红石山总是忠实地充当着最佳背景角色。黄昏时分,站在西面山坡上,脚下开阔的原野中,山、树、庙、人都融合在柔和的光线里,红石山仿佛在离天最近的地方,面向落日,默然无语。

补记:郎木寺给我留下意味幽远的印象——阳光虽然炙热、空气却很寒凉;信徒虽然勤勉、氛围却很慵懒。三年之后,我初学绘画的第一幅创作,便是以它为素材。

第九站,热尔大草原
走出甘肃,进入四川,扑面而来的是一片辽阔得超乎你想象的大草原,觅食的白绵羊和黑牦牛像散落大地的围棋子一样不起眼,肥大的野兔和旱獭大方地在我脚下穿行。远方的平顶山是一堵天然的防风屏,云层的阴影下是丰茂水源的藏身处。

但其实在这张看似柔软的绿地毯上却处处暗藏玄机,我亲眼看见两部被美景迷惑的高级越野车冲进草甸,结果深陷在沼泽中不能自拔,只能报警求援。这深邃而苍茫的草原,也许只是那些毫无心机的野生动物的天堂。

第十站,花湖
据说在七月,花湖是世上最美的高原湖泊,湖中水草会开出白色和紫色的小花,远山的嫩绿倒映在静如处子的幽蓝湖水中,那样的景致真令人向往。然而在这个多雨的五月清晨,我看到的花湖却非常平凡。广袤的草甸还没全绿,传说中的花儿还在甜睡之中,阴郁的天空下湖水显出几分无奈的苍白。

当然,栈桥尽头漂亮的鸟儿仍在划水,扇形的尾部带起粼粼波光;数不清的牛羊仍在湖边安静地啃草,脖上的铃儿摇出阵阵悠闲,花开花落,于它们无关紧要。

第十一站,唐克
在这个交通不便川北高原小镇旁,黄河不遗余力地转了几个急弯,留下它罕为人知的清澈柔媚的一面。

我赶在暴雨来临前奋力爬上一个离河道最近的山头,每上升一个高度,脚下的景色就会变一个样。薄雾像一张巨型天幕挂在地平线上,天幕下的黄河既不浩荡也不浑浊,只因它此时还是高原上的河流,是九曲黄河第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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