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9月18日,日本侵略军侵犯东北的炮声打响了,炮声震惊了章太炎。他的一生中,纵使有种种可以批评之处,但惟有一点,爱国、爱民族的高风亮节,无可挑剔。长久以来,他对位于北方的俄国和日本,都保持高度的警觉,当年他力排众议,主张建都北京,其主要考虑就是在此。为此他还背负了许久“亲袁”的骂名。现在,日寇果然动手了,此时此刻,必须竭尽自己的努力,唤起全民族起来抗战。他立即和许多有社会影响的人士串联起来,成立了“中华民国国难救济会”,“联合全民总动员,收复失地,以延国命”。
晚年的章太炎,知识更新和学说创新的能力似已锐减。然而,他未尝不深知一种学说、一门知识,如果不与现实发生某种联系,不发掘其“致用”的实际价值,便没有生命力,也无从弘扬光大。而作为一位终身为国事奔走的政治活动家,他也冀图在另一个领域,同样对国家和民族面对的巨大任务有所贡献,这就是为什么在他后来从事的讲学和著述活动中,特别强调“读史”和“读经”的现实意义的原因。
日军入侵我国东北,分明是赤裸裸的侵略行径,日本外交官在国际联盟会上竟公然以强盗逻辑声称东北不是我国的领土,在场的中国外交官一时无言以对。章太炎在极度气愤的心情下,向人们痛陈学习和研究祖国历史与地理的重要,他说,如果展开地图竟不知何地系我国固有,何地系我国尚存的,何地已被敌人侵占,这国家的前途岂不危险了吗?一国的历史正像一国的家谱,其中所载尽是已往的事实,这事实即历史。若一国的历史已没有了,就可知道这一民族的爱国心已一定衰了。又说,不读史书,则无从爱其国家,有史而不读,是国家的根本先拔了。过去人们读史注意一代的兴亡,现今则要注意全国的兴亡,这才是读史的要义。
与读史几乎具有同等重要意义的是读经。他曾做过一个有名的讲演,题目是:《论读经有利而无弊》,他说现在读经是“有千利而无一弊”,所有经籍的内容和意义,归纳起来:一是修己,一是治人。经籍散漫而繁多,在他看来,最精要的,不但能坐而言还能起而行的,是《孝经》《大学》《儒行》《丧服》四种,其中特别是《儒行》专讲气节,要提倡民气,强固国势,必须好好学《儒行》,即使日寇占领了中国的领土,人民也决不向他们屈服。外来的入侵者终究是站不住的。
章太炎的这些主张,与他多年前在日本倡导国学的主张如出一辙,很有些老生常谈的意味,甚至在运作方式上,也还是沿袭以前办国学讲习班或成立国学会的一套。1933年苏州国学会成立,他曾列名参与,并在其中多有指导,终因志趣不合而又自行另起炉灶,成立“章氏国学讲习会”。这个讲习会章太炎任主讲,每周3次,每次2小时,先讲《左传》,继讲《尚书》,口诵手写,引经据典,不但他的渊博的学识和超常的记忆力令学员极为佩服,而且他的诲人不倦的精神,以及在讲演中所宣示出的爱国热忱,更具有强烈的感召力。这已经是他生命的最后一程。按说他当时的年龄还不算太老,但他一生受苦受罪太多,诸多的磨折已反复伤损了他的身体,也就60多岁,罹患许多疾病,尤以鼻衄为最重,渐渐又转为鼻癌,发作时出血不止,还伴有气喘,常常讲课不得不中断,最后一次讲课那天,未能进食,汤夫人劝他不去上课,他说:“饭可不食,书仍要讲。”
终于,死神阻挡了这位刚直倔强的老人的去路,1936年6月14日清晨,他溘然辞世了。
(摘自金宏达著《章太炎传》,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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