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有一篇文字,叫《西风不识相》。
在那篇文字里,三毛讲了很多东西方文化的碰撞,最后她在结尾中说,在厉鬼横行的西方世界里,只有自己也做同样一个披头散发的獠牙厉鬼,才能与之平等的相处,尊重和被尊重(大意)。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他人无原则的忍让在西方世界行不通。
三毛的观点,我很认同。
就拿珍妮和我的事儿来说,工作中我打私人电话,是我错在先,珍妮有提醒指责我的权利。我不能以我曾经给她帮过忙的事来要挟她,要求她对我的错误也给予容忍。
珍妮用邮件的方式来提醒我,在她看来,是对我俩友情的所能体现的最好方式。她没有去上告CEO,没有在其他同事中间背后说我的不是。邮件的往来光明正大,并只限于我们俩人。
我生气是我不喜欢这种当场翻脸不认人的处事方式。
我不生长气是我懂得,我理解。
我们中国人讲的是浓浓的人情。
有了人情,法理有时都可以抛开不论。有了人情,凡事都可以一再地退让。我们期待着对方,对于我们给予的包容退让有一个相应的回报。
西方正相反,凡事以法来论,人情对他们而言只限于不侵犯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保护自己的权益是他们一生一世都在捍卫的。
西风不识相,就是这个道理。
瑞贝卡在我们的例行会议上有些娇羞地对大家宣布:
“我怀孕了。”
大家纷纷祝贺,询问什么时候是她的预产期。
这是瑞贝卡的第三个孩子,她已经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和一岁多点的儿子。大家都说,时间正好呢,等老三出生时老二也有两岁了。
瑞贝卡说,到时她又该休产假了,感觉才才休过不久。
我问她是男孩女孩。瑞贝卡说,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上帝给的,她都喜欢。
单位里有孩子的女人不多,大多数的同事都以养狗来代替养孩子。狗让她们养得乖乖的,比两三岁的孩子还聪明。偶尔有人把狗带到办公室来,它会安安静静的和主人一起上一天班,一点也不影响别人。
作为为数不多的养孩子的女人之一,我有时会和瑞贝卡聊聊孩子,夸夸她的孩子们聪明漂亮。养狗的同事们见到孩子都退避三舍,从来不上前抱抱逗逗孩子。我却喜欢抱抱瑞贝卡的baby们,小小的,肉肉的,完全的洋娃娃。
瑞贝卡的老三怀到快六个月了,突然有一天,她没来上班。接着,我们就接到了瑞贝卡老公的电话,孩子意外流产了。
流产的老三是个儿子。
瑞贝卡给这个夭折的儿子举行了葬礼,并安葬在墓地里。时不时的,她会带着家人去看望他。
这次的意外流产对瑞贝卡打击很大,休息过后的瑞贝卡恹恹的。
对此,大家都很体谅。
一天,经理正在追问多收的一笔帐。
查找了半天,我才发现原因。
我向经理解释,那笔帐瑞贝卡没有签字,我以为是未收款,就又收了一遍。
我的解释没有抱怨,只是就事论事。
突然,瑞贝卡一下跳了起来,跑到我面前:
“你怎么说是我的错?”
“你没有签字。”
“没签字就是我的错?”
“当然。”
瑞贝卡全线崩溃,把手中的笔往下一摔:
“我刚没了孩子,你就这样说我。”
“这是两回事儿。”
“婊子!”
瑞贝卡流着眼泪,夺门而出。
过了一会儿,瑞贝卡回来了,坐回自己的座位。我呢,也有点生气,但想到瑞贝卡的情况,觉得她发脾气情有可原,也就算了。她骂我的那句话,我没有听到。
瑞贝卡下班比我早。
她一走,有同事就过来说,瑞贝卡这样做太不对了,工作是工作,流产是流产,不能混淆一谈,她这样对待同事是不对的。这件事,一定不能就这么过去,一定要向CEO正式投诉。
大家都表示赞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并说经理当时就应该制止,指出瑞贝卡的不对。
被大家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瑞贝卡骂人了。
大家有时接电话时会遇到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客户,每每客气地应付完客户,电话一撂就有人会轻轻骂一声:婊子。客户不知道,听到的人一笑,并不当真。
单位有很多工作条例。当面骂人,这在办公室是绝对不允许的。
第二天,我向CEO投诉,提出瑞贝卡必须向我道歉。但鉴于瑞贝卡的特殊情况,她不需要当面向我道歉,书面道歉就可以了。
CEO找瑞贝卡谈话。过后,我收到了她的道歉,手写的:
我很抱歉我骂你婊子。瑞贝卡。
本来并没有非常生气的我这时真生气了,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我反而觉得这回真被她骂了,有意的。
我拿着瑞贝卡的道歉条,找到了CEO,表示我不接受这样的道歉。CEO同意。
又过了一天,我一上班就看到我的办公桌上端端正正地放了一封信,是瑞贝卡的。信中说她当时心情不好,情绪失控,所以骂了人,希望我能接受她的道歉。
我复印了瑞贝卡的道歉信,交给CEO,并表示接受道歉,不再追究。
现在瑞贝卡和我,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很友好,客客气气的,该说的就说,该做的就做,该谢的就谢。过去的,就过去了。
瑞贝卡这人好冲动,情绪容易失控,几乎和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发生过冲突。
大家都知道她这个毛病。
每回冲突了,冲突的两人都会有那么一阵子除了必说的工作,谁也不理谁。然后,再过一段时间,两人又说话了,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