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篇》今译(缮性)
(2022-12-26 21:40:12)
9·1
用世俗的学问修治人的本性,以期人性复归到某些人认定的人的原初之性,又用世俗观念修治人的欲求,以期人们对人事的认识达到某些人所谓的明达:这样做的人实乃蔽塞愚昧之人。
古代的修道之人,是以恬静培养智慧,但有了智慧并不用它去谋取功利:这叫做又以智慧增进恬静。这样让智慧与恬静相互促进,从其人的本性中就滋生出以谐和为特征的德性了。(德就是和,道就是理。心里没有容不下的人,就是仁;行事无不符合天理,就是义。义理彰明又与人相亲,就是忠;内心纯实又体现为外露的感情,就是乐;待人行事诚信、行为举止合宜又遵循礼仪节文,就是礼。礼乐要是偏执,必然导致天下大乱。)人家行为没有出格,又并未表现出对你有任何不良意图,那就决不要对之施以恶意,否则的话,他对你只好改变他原先抱定的出自其本性的态度了。
9·2
古时候的人,生活在混沌之中,所以快乐一生,淡漠一世。那时候,阴与阳谐和宁静,鬼神不干扰人的生活,四季按时来临,万物不会受到伤害,一切有生命的存在物都能尽享天年,人虽然有智慧,也没处可用。那真是完美之极的时代。那时候,可说是人人都无需做什么而只是顺任天然地生活着。
后来社会道德逐渐衰退,到燧人氏、伏羲氏治天下时,他们就只能做到顺应众人行事而不能让大家保持人性的纯一了。此后继续衰落,到神农氏和黄帝治天下时,便只能够安抚众人,连顺应众人都做不到了。此后还是继续衰落,到唐尧、虞舜治天下时,就对民众实施一系列属于管治教化人的举措,企图稀释人的淳厚之情,离散人的质朴之心,促使民众背离大道而为,薄德寡性而行,直至完全舍弃本性,一切顺从于机心了。但结果是机心窥破机心,并不足以达到天下安定;于是就又辅之以各种行为规范和规章制度,还加以理论的阐释。就这样,人为的“文饰”灭掉了天生的“质朴”,虚伪的意识形态宣传淹没了人的淳朴的心灵,以致民众的心智完全陷于惑乱,简直没有办法能够让他们返归本真而复归其初了。
由此看来,(唐虞以后,)社会就丧失了大道,大道也离开了社会。社会和大道互相抛离,有道之人怎么还能在社会出现,社会又怎么还能凭借大道而得以振兴呢?在大道没有了产生的社会基础,社会也没有了据以振兴的道义根据的情况下,即使圣人不隐居到山林中去,他们的德性也不会为世人所见了。因为圣人的归隐,本来也不是他自觉自愿地选择的。
古时候所谓的隐士,其实不是有意躲藏在某个地方让别人见不到他,也不是自觉地缄口不言,不对任何问题发表意见,更不是主张深藏其知决不教人,(他们之所以归隐,)完全是因为时运不佳(不能说出他们的观点啊)。他们的原则是:当时运好转、大道能够畅行天下之时,他们就返回到“至一”的道境,决不显露任何有意作为的迹象;当时运不佳、大道难行之时,就像深埋在地下的树根一样地保持极度的沉默,静心等待着时运的好转。这是他们采取的保命存身之道。
9·3
古时候,善于存身保命的人,根本不需要用巧辩来使自己显得有智慧,也不会使用智巧来让天下人在他面前感到理屈词穷,更不会因为玩弄智巧而使自己的德性修养受到损害。他只是严肃认真地遵行无为之道,坚守自己的自然本性。既如此,他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呢?修治大道本来就不该有那些小家子气的表现,培养大德也本来就不该局限于那些不识大体的小见识啊!因为不识大体的小见识有碍表现德性,小家子气的表现影响奉行大道。所以说:端正自己就行了。对于他来说,感到自己再也不需要寻找新的快乐了,那就是得志。
古时候所谓的得志,不是指获得了高官厚禄,而是说快乐得简直没有可能再添加什么快乐了。现在人们所说的得志,却正是指的获得了高官厚禄。其实,加之于身的高官厚禄,那并不是出于自然本性的东西,而是偶然遭遇到的东西,即是临时寄托在人身上的东西。既然是寄托之物,就会它来时不可拒,去时不可留。因此,人要不为获得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姿意放纵,不为陷于穷困潦倒贫寒落魄而趋附流俗;就快乐而言,这两种处境其实是相同的,因为人本来就只要没有忧愁就行了。据此看来,若是寄托之物离去了就不快乐,那就会即使真正快乐之时,也未必不是同时处在担心失去它的恐惧之中。所以说,为争取身外之物而丧失自我,为求得世俗声誉而丢了本性的人,应该叫做颠倒了本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