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解说(14·13-14)
(2022-06-29 18:07:59)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解说】
这一章就是字面义,而且意思清楚明白,但我感到孟子真要说的意思是:用不仁的手段行事,未必不能成功,即也能达到目的,但只限于一时一地的小事,要想达到王天下这样的伟大目的,那是决不可能的。所以,他这是在规劝侯王君主们施仁政行王道,并且是针对他们都想成为“天下王”的心理而发的。
【辩析】
《杨著》给出的本章译文是:“不仁道却能得着一个国家的,有这样的事;不仁道却能得到天下的,这样的事就不曾有过。”——从这译文看,译者似乎是把原文的“不仁”看作主语,指谓“不仁道的人”。但我以为,若是这意思,“不仁”后面就不会加“而”字;有“而”字,就表明是用作“方式状语”。而且,这样理解明显更切合孟子的意思。
【译文】
孟子说:“通过不仁的方法、途径得到了一个国家,那是有过的;通过不仁的方法、途径取得了天下,则是不曾有过的。”
14·14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犠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乾水溢,则变置社稷。”
【解说】
这一章头三句是孟子的名言,使他获得了很高的声誉,《傅著》就据以宣称:“孟子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第一次明确提出‘民贵君轻’的著名主张”,这“是先秦民本思想的集中概括,具有朴素的民权思想,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进步思潮”。——但细加分析就会发现,这个评价乃是基于对本章的误解,孟子其实没有“民贵君轻”的思想主张。
1、其实,稍加思考就会看出:
凭着本章头三句,就说孟子有“民贵君轻”的思想主张(这话是“民比君贵”的变文表达),似乎一点不错,其实隐含一个大矛盾:按这理解,这三句话不仅是一个“比较结论”,而且是给“民、社稷、君主”三者的轻重排序,可这三者“自身”明显并无“轻重”可言(“社稷”是土地神和五谷神的合称),竟对之做“轻重比较”,岂不荒谬?据此可知,头句的“贵”字不是“贵重”的“贵”,而是重要的意思(孔子说的“礼之用,和为贵”的“贵”),从而“次之”是说“其重要性居后”,“为轻”等于说“最不重要”。——由于“重要”是个“关系概念”,就又要问:这里所谓的“重要”是相对于谁或什么事而言的呢?可我至今未见有人提出和回答过这个问题。
从接下是用“是故”领出后面三句看,原文是对上述问题做了交的:第一句(其中“丘”字是“众”义)显是对“民为贵”句作呼应,表明开头三句乃是针对希望做“天子”的君主而发,即是申明,谁想成就王天下的事业,就需要有这三个条件,并同时对这三个条件的重要程度做个比较。换言之,在孟子心中,这三句话前面是有“对于想成为天子的君主来说”这样一个“限制语”的,只因在当时的语境下,他觉得不言而喻,就未予明言了(否则,“是故”二字就说得没有道理,让人莫名其妙了,是吧?)——于是可以肯定了:开头三句的具体含义是:对于想成为“天子”的君主来说,得民心最为重要,神佑是其次,他自身的素质和已经拥有的条件更在其次。足见在这里,孟子并不是声言在“我孟子”或“君子”看来,“民”比“神”和“君”更加“尊贵”,从这三句话决得不出孟子有“民贵君轻”的主张。又,“是故”领出的三句话中的三个“得乎”的“得”字,是“相契”义(这意思的“得”字已见过多次了),“乎”相当于“于”,故《杨著》译作“得到……的欢心”,不失准确性。
2、至于“诸侯危”以下七句,我先提请注意:“危”是危害义,其宾语“社稷”是指国家。两个“变置”的字面义是“改立”,前一个没有宾语,显是“撤换之,改立他人为诸侯”的意思;末句“则变置社稷”是说:那就改立土谷神。后五句是一个很长的条件复句:前四句一起充当条件分句(前面三句之间是并列关系,其中的“牺牲”是指用作祭品的牛羊等动物,故“既成”是说“很肥壮”;“粢盛”是泛指祭品;“以时”即“按时”;第四句是作转折,说受祭的神明竟然不显灵,还是发生旱涝灾害);“则”字领出的末一句是结果句。可见这七句是补说开头三句表达的那个比较结论的根据:“诸侯”(即君主)与“社稷”是可以“变置”的,“民”是不可能“变置”的,既如此,当然“民为贵”。可见这是从深处说明,前面那三句话决不是声言“民贵君轻”,而是向希求当天子的君主喊话:你自己若是表现不好(危害社稷),那将会被取而代之的;社稷(土谷神)若不显灵,也会被“改立”的,但谁都不可能“变置”民众”;因此,你想成就王天下的大业,可得把获得民众的拥戴放在首位啊。——只因要突出这个意思,就先说开头那三句了。
3、最后我要说两个意思:一,从《孟子》全书看,“孟子思想”中也容纳不下一个“民贵君轻”的内容。这说来话长,就不作论证了。 二,认定孟子有个“民贵君轻”主张的学者们,看了我上面的论述后会作何感想?是起来对我的这个驳论作反批评,还是反省自己为什么不在研读原著上多下点功夫?我相信他们不会反驳我的,因为反驳不了,在心里“认错”了;但我同时相信,当今中国的“学者”难得有“认错的勇气”。
【辩析】
1、蒙培元先生不但认定孟子有个“民贵君轻”的主张,在他的《蒙培元说孟子》一书中,还用了“‘民贵君轻’理念”这样一个提法,作为他评述孟子政治思想那一章的一个“节题”。——傅佩荣先生则说:“‘民贵君轻’之说,属于民本思想,孟子言之极有道理。”
2、最后五句,《杨著》的译文是:“牺牲既已肥壮,祭品又已洁净,也依一定时候致祭,但是还是遭受旱灾水灾,那就改立土榖之神。”——《傅著》的几乎全同。
【译文】
孟子说:“百姓最为重要,土谷之神为次,君主为轻。所以,得百姓的欢心者做天子,得天子的欢心者是诸侯,得诸侯的欢心者是大夫。诸侯若是危害国家,将被他人取而代之;牺牲若是都很肥壮,祭品全都洁净,而且祭祀守时,但还遭受旱涝灾害,那就说明土榖之神不显灵,同样会被改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