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解说(12·3)
(2022-06-20 00:21:57)12·3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怨。”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
曰:“《凯风》何以不怨?”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解说】
读懂这一章要有个准备知识:征引的《诗经》上的两首诗,其一般内容是:《小弁》是写贵族之子因父亲的过错而被疏远的忧怨之情,《凯风》是描述儿子的自责,一点没有流露出对于错怪了自己的母亲的怨恨情绪。
1、公孙丑开头说的是句问话,即他实际上是问孟子:高子竟把描写贵族之子感情的《小弁》说成“小人之诗”,这是为什么?(“高子”是谁,不得而知,按说应是一个有点名气的诗歌评论家,从下文孟子称他为“高叟”看,应是个长者。)——孟子听后不是立刻作答,而是反过来问公孙丑“何以言之”(意思是:《小弁》这首诗的内容是什么?)他这是暗示:这得从该诗的内容讲起。
2、孟子知道公孙丑知道《小弁》的内容是写“怨情”了,就开始回答他的问题。共三层意思,头句是先行摆出他的裁定:高子这样评价《小弁》,是因为他看问题太刻板了(“固”有固执义,还可由此引申出鄙陋义)。接着打的比方(“有人于此”领出的话),是为上述裁决做说明和论证:暗喻高子未能对“怨”做具体分析,竟把所有写怨情的诗一律说成“小人之诗”了;最后指出:《小弁》那首诗描述的忧怨其实是对父亲的亲近、依恋之情,正是有颗仁心的表现。末句重复一下头句,是要凸显高子错在一个“固”字上。——注意:“越人”字面上是指“越国人”,这里是用来泛指“外人”。“关弓而射之”的“关”字是借作“弯”。“已”是副词,相当于“事后”。“戚之也”是同“疏之也”对言的,故“戚”相当于“亲”。单个“亲”字是指父母,但前两个“亲”字应分别译作“母亲”、“父亲”,因为两诗中说的实情如此。
3、我要作两个补充:
孟子反问公孙丑的“何以言之”句,纯从字面看可以理解为:他(高子)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何以”是“以何”的倒文,等于说“凭什么”,“言之”则可理解为“做这个评断”。——但我认为,理解为“《小弁》这首诗的内容是什么”的意思,更合事理逻辑。理由是:从文义看,上面说了,孟子发此问是要暗示:这得从该诗的内容讲起;从语法看,并非不可以认为此句潜在的主语是“小弁”,而“以”字有时相当于“何”(《诗经·召南。采蘩》:“于以采蘩,于涧之中。”其中“以”字公认为也只能理解为“何”义),所以也可认为此句是“言之何以”的倒文,“何以”其实是“何也”的意思。
孟子一定是认为:高子之所以把写忧怨之情的诗一律看作“小人之诗”,其根据是孔子说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我这样想的根据是:一,《小弁》不仅是写怨情,还正是写的被父亲疏远的儿子的“怨父之情”,与孔子这话讲的意思十分吻合;二,看来,孟子对高子很熟悉(所以称之为“高叟”:这是昵称),很了解高子的思想观点;三,当时的老人对孔子是很尊崇的,喜欢套用孔子的话语来分析问题。
4、公孙丑对孟子的回答自然无可反驳,但他联想到了《凯风》,觉得《凯风》写的是儿子对母亲过错的谅解,不但毫无怨母之言,反而是诚恳的自责,理当更显“亲亲”,更加“仁”,即与《小弁》恰成“对照”;这样,认为《小弁》是“小人之诗”也不为过吧?于是就又提出“《凯风》何以不怨”之问。孟子当然看出了公孙丑的这个“活思想”,所以他对此问的回答,是把《凯风》不写“怨”和《小弁》写“怨”,做一番分析和比较,指明二者其实同属依恋父母的“亲亲”表现,以消除公孙丑的疑虑;最后征引孔子的话,是要申明:依恋父母的程度可以作为衡量“尽孝水平”的尺度。——孟子这段话好懂,不必解释,只指明一点:“矶”通“击”(音同),又把长辈的责难比作“击”(敲打),所以承上文读来,“是不可矶也”句的意思是:这是不愿受半点委屈的表现。
4、这一章究竟是教诲看问题,特别是读诗的方法,还是阐述孝悌之道?我以为,从与前几章的联系看,应是后者。
【辩析】
1、对孟子反问公孙丑的“何以言之”句,《杨著》的译文是:“为什么这么说呢?”——公孙丑回答的独字句“怨”,该书的译文是:“因为诗章有怨恨之情。”
2、“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句,《杨著》有注曰:“矶——音机(j)。赵岐《注》云:‘矶,激也。’朱熹《集注》云:‘不可矶,言微激之而遽怒也。’”其译文是:“父母的过错小,却去抱怨,是反而激怒自己。”——这译文末句的意思明显不合“语境的需要”,这足以证明:接受我对这个“矶”字的解读才合事理逻辑。
【译文】
公孙丑问孟子:“诗歌评论家高子竟把描写贵族之子感情的诗篇《小弁》说成‘小人之诗’,这是为什么?”
孟子就问公孙丑:“《小弁》的内容是讲什么?”
公孙丑说:“是讲对不该疏远自己的父亲的怨恨之情。”
孟子就说:“一个人,要是外人开弓来射他,事后会有说有笑地谈论这件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外人同他关系疏远;而如果是他的哥哥开弓来射他,那么事后他一定是哭哭啼啼地讲述这件事,也不是别的原因,就因为哥哥是亲人。其实,《小弁》表达的忧怨,乃是依恋亲人的表现,而依恋亲人就说明有颗仁心。高老头论诗真是太刻板了!”
公孙丑就又问:“《凯风》怎么没有表达怨情呢?”
孟子说:“《凯风》,从其写的内容看,母亲的过错比较小,而《小弁》中讲的故事,父亲的过错比较大;父母过错大而做子女的不抱怨,那是更加疏远父母;父母过错小却抱怨,则是显得一点委屈都愿意受,太不体谅父母了:这两种情况都是不孝的表现。(惟其如此)孔子说:‘舜真是最孝顺的了,五十岁了还依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