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解说(8·11-14)
(2022-05-10 02:04:32)8·11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解说】
这一章则使我想起孔子的一个说法:“君子贞而不谅。”(《论语·卫灵公》)。在拙著《我读论语》中,我对孔子这句话做了一些分析后结论道:“原来,孔子是既把讲信用看做人的最基本的道德品质、人格‘底线’,同时也注意到了,遇有特殊的情况,面临更大的问题时,人如果拘泥于过去的纯私人间的承诺、誓言、信约,往往可能误了大事,损害更多的人的更大利益,从而也让自己陷于更大的不义,这是得不偿失的,是没见识、没气魄的表现。因此,他用‘君子贞而不谅’来补充、限制‘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认定孟子说此章这句话的用意,同孔子说“君子贞而不谅”的用意全同,这一章就获解了:“大人”是指做大事的人,实指君主;“行不必果”是说不必在乎过去所为是否取得了预期的结果 ;“惟义所在”的意思是“觉得怎样做合宜就怎样做”(“义者,宜也”)。还联系到孔子说的“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论语·里仁》),就更有信心,更知本章非但不是教君子可以不守信用,恰恰相反,是教诲君子不要为了顾全自己“守信”的道德形象而迷失方向,实际上行了”非义之事”,以致丧失君子的本质。
【辩析】
1、这一章,《杨著》的译文是:“有德行的人,说话不一定句句守信,行为不一定贯彻始终,与义同在,依义而行。”《傅著》的是:“德行完备的人,说话不一定都兑现,做事不一定有结果,但是全部以道义为依归。”——两个译文都自相矛盾:竟把作为“道德底线”的诚信排除在道德要求之外,又把“义”与“信”对立起来了。这说明,译者没有看出这里说的“不(必)信”、“不(必)果”只是表面现象,从根本上和“全局上”说是合乎义的,从而守住了“大信”。由此又可以知道,孟子说这话实际上是教人不要“死脑筋”,要懂得“权”,才能真正贯彻大原则。
2、就我所见,没有哪位注家对此章的解读“在方向上”是正确的。例如朱熹也这样说:“必,犹期也。行,去声。大人言行,不先期于信果。但义之所在,则必从之,卒亦未尝不信果也。”——按他这理解,似乎“大人”在说话、许愿、签约的当时就不必太认真,就可以甚或应该做好将来失信、违约、耍赖的打算和准备。这岂不是“耍流氓手段”了?孟子哪会做这种“教诲”!又,《傅著》虽然也不认同《杨著》对这一章的翻译,说是“偏离了孟子的本义”,但却说“朱熹释之甚精”。
【译文】
孟子说:“做大事的人处理问题时,不必拘泥于是否信守了自己过去的说法,也不必在乎已经着手办的事是否取得了预定的成果,最正确的做法是:觉得现在该怎样办就怎样办。”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解说】
要确定这一章的真义,先得弄请孟子说这话的语境。我的想法是:他这是对上一章的说法做个解释,或者说补充交代:大人之所以不惜别人说他“言不信,信不果”,情愿为了众人、社会的利益,果断地按“惟义所在”的原则选择行为方式,制定方针政策,乃因他有一颗(“保持了”)赤子之心。——据此可知:此章所谓的“大人”仍然是指官员,但不言而喻地是指愿意行仁政的君主。“赤子之心”是喻指“纯洁无暇、未被世俗社会玷污的人类良心”,故而也就是毫无私心的“善心=德心”。有这样的“心”的人,当然不会计较别人对他个人的评价,做行为选择时一定是“惟义是从”、“义之与比”的。所以此章证明我对上章的解读一定不误,因为“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的前提,和“惟义所在”的保证,乃是“不失其赤子之心”。又,“不失”的说法表明,这里不是要解释大人“是什么人”,而是要说明大人“为什么能够如此行事”。
【辩析】
这一章,《杨著》有个长注:“赵岐《注》云:‘大人谓君,国君视民当如赤子,不失其民心之谓也。一说曰,赤子,婴儿也。少小之心,专一未变化,人能不失其赤子时心,则为真正大人也。’按‘大人’未必指‘国君’,因之前一说未必可信。”——其译文是:“有德行的人便是能保持那种婴儿的天真纯朴的心的人。”
【译文】
孟子说:“心怀天下、愿行仁政的君主,乃是保有赤子之心的人。”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解说】
1、本章也是承接上几章谈及的话题说下来的,是继续对“大人”甘愿遭受“言不信,行不果”的指责,决不做有违道义、有损国家人民利益的事这个好品性作申说。在孟子看来,人当然应该努力保护、提高自己的道德人格形象,但那正是为了国家人民的利益,即前者是从属于后者的,为了后者而牺牲前者,就是孔子说的“徙义”,才坚持了“择不处仁,焉得知”的原则,才真正地、最大程度地表现了自己道德的高尚,达到了道德的根本。在“保持个人道德形象”与“维护国家人民利益”的关系问题上,人们或因认识糊涂,或因怀有私心,往往会在“要讲诚信”的招牌下,以牺牲后者为代价去保全前者。这,轻言之是颠倒了主次,本质上则是偷梁换柱。于是,在讲了上一章的意思后,他就又针对这个情况说:只求爱护、保全自己人格形象的人,不足以担当(关系到国家人民大利益的)大任,只有为了国家人民利益不怕牺牲自己一切(包括道德人格形象)的人,才可以担当大任务,干出大事业:此章就是表达这个意思。——现在明白了:本章的“养”是“保养、养育”义;“生”字是借作“身”,指个人品德才能,为了同后句的“死”对应,就写作“生”了(《晏子春秋·内篇问上二十》:“称身就位,计能定禄。”其中“身”字显是指品德才能)。所以前句的“养生者”必是我上面解释的意思,从而后句的“送死”乃是“送死者”之误(脱落了“者”字),指敢于牺牲自己人格形象的人。
【辩析】
这一章,《杨著》的译文是:“养活父母不算什么大事情,只有给他们送终才算得上一件大事情。”《傅著》的意思全同。——两位译者都将“养生”和“送死”理解为“供养在生的父母”和“给死去的父母办丧事”了。这在字面上并非说不通,由于本章“内部”未提供“语境根据”,如果又认定此章与前后各章没有联系,还只能作这种理解。问题在于:此章前后各章统统都是谈君臣关系、谈“大人”,谈君子,总之,是直接间接地谈政治,怎么会中间插上完全与政治无关的一章呢?
【译文】
孟子说:“只求爱护、保全自己道德形象的人,不足以担当大任,只有为了国家人民利益不怕牺牲自己一切,包括自己的道德人格形象的人,才可以担当大任务,干出大事业。”
8·14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解说】
1、读懂本章的关键是读懂头一句。我以为:“深造”的“造”字是“造就”、“造诣”的“造”,成就义;故“深造”是说取得更高的成就。后句是指明“深造”的目的乃是“自得”。“自得”虽是“自己感到满意或舒适”的意思,但在当时,特别是在孔门、儒家那里,主要是指因为“得有”较高道德人格水平而达致这种心境,不会是因为得到了别的什么;因此,其实就是指达到提高自己的道德人格水平的目的;下句说“自得之,则居之安”,把“自得”视为“居安”的原因,则证明“自得”必是此义。——于是知道了:在这里,“深造”的“深”字不仅仅是交代“造”的水平提高了,更是规定要怎样“造”。据此可知,头句乃是“君子以道深造之”的改装(“之”字相当于“自己”)。只有这样理解,才能后接“欲其自得之也”句(“其”字是表示祈使的副词,“之”是衬字)。
2、接下的话明白好懂了:三个“则”字句是表达假言连锁推理,最后根据这个推理的结论得出本章的“主旨句”。——注意:“居之安”、“资之深”的“之”字是表示趋向的动词,相当于“至”。在孟子看来,“仁,人之安宅也”(7·10),故“居之安”其实是“安居于仁”的意思。“资之深”的“资”是“资源”义,孟子又认为“仁”是人的智慧和才能之本、之源,故“资之深”是说智慧才能积累得极为深厚。因此,后句说“则取之左右逢其原”(“原”同“源”)。
3、本章同上几章有联系吗?我的回答是:要说有,并且把本章说的“君子”也解释为“愿行仁政的君主”,无疑可以讲得过去;但你要反驳此说,也能说出一些理由。所以,我不讨论了,自己思独立考吧。
【辩析】
1、这一章,古代注家都以为是讲“治学之道”,以致给出的解释又完全错了;现代注家一律袭用旧说,也就都跟着错了。例如《通说》认为本章的主旨是:“孟子在这里提出了一条重要的做学问的方法和途径”。——《傅著》给出的头一句的译文是: “君子依循正确方法深入研究,就是希望自己可以领悟道理。”
2、《杨著》给出的此章的译文更让你想不到:“君子依循正确的方法来得到高深的造诣,就是要求他自觉地有所得。自觉地有所得,就能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动摇;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动摇,就能积蓄很深;积蓄很深,便能取之不尽,左右逢源,所以君子要自觉地有所得。”
【译文】
孟子说:“君子要用自己所信奉的道不断磨砺自己,以期不断地提高自己的道德人格水平。道德人格水平提高了,就会安居于仁;安居于仁了,就会富有智慧才能;富有智慧才能了,就会办起事来左右逢源。因此,君子总希望提高自己的道德人格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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