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解说】

这一章就是字面义，孟子所谓的“不为也”已在1·7章做过明白的解释，“有为”同今天说的“有为”含义相同，所以不必解说。但我要讲个意思：对这个普通真理，你写出一部大著作也决不会穷尽它可能有的意蕴，就是说，别人总还能够对你的论述加以补充。因此，头一个说出这话的人，是多么杰出、多么伟大啊！——在中国，就是孟子吧？在全世界，是否也是我们的孟子？

【辩析】

1、这一章，《杨著》的译文是：“人要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这不能说有错，还可说翻译得很好。——但有本书翻译为：“一个人应当对某些事放弃不做，才能够集中精力有所作为。”同样不错，也很好。

2、《傅译》解说这一章说：“本章指出只有不做违背义的事，才能做符合义的事。”——违背义的事和符合义的事如果是矛盾关系的话，按这理解，此章就完全是废话了。

【译文】

孟子说：“一个人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自觉地有所不为。”

8·9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解说】

1、本章说的“不善”自是泛指个人的缺点或错处；“如……何”是个固定结构：“如”字相当于“奈”，“对……怎样”或“怎样对付……”的意思。“当”可译作“该”；“患”是祸害义，包括小麻烦，故“后患”是指“言”了以后引发的“不良后果”：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个“后患=不良后果”是对谁而言的呢？按说有多种可能，但却不清楚，即孟子没有明确交代，我们又不能认为他心中“没有底”。

2、对于上述问题，我未见有哪位注家做过讨论。我的想法是：从此章的“语境”也即前后几章看，孟子说这句话是在谈个人道德修养的问题，多半是对他的学生说的，教他们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揭人家的短”。因此，这句话一定预设了：这“言=议论”并非出于恶意，“后患”不是必然的，更不是预期的，而是意外的，而且是“言者”本来估计不会发生也希望不发生的。所以“后患”必是对被议论者而言。——顺便指出：任何一个道德体系，都会把背后议论“人之不善”规定为不道德的行为。这大概是因为人类个体天生就有追求优越的趋向、品性、要求，因而谁都不愿意被人揭露其“不善”之处。所以道德必是教人“隐恶扬善”，“闻过则喜”的“过”乃是当面指出的“过”，不是背后议论的“过”，即使“闻过则喜”的人，听说别人在背后议论他的“过”，哪怕承认并无不实之词，也会不高兴的。孟子就是据此提醒学生说：你在议论他人“不善”之前，可得想好了：万一给人造成了麻烦，哪怕很小很小，你该如何处置？毫无疑问，这实际上就是警告说：不要背后揭人家的短。往深处说，这也是“仁心”的要求，更直接是贯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原则。

【辩析】

《杨著》给出的此章译文是：“宣扬别人的不好，后患来了，该怎么办呢？”——这译文用“宣扬”翻译原文的“言”字，将后（半）句翻译为“后患来了，该怎么办”，我以为翻译得不到位。为什么？请思之。

【译文】

孟子说：“背后议论他人的缺点或错处之前，可得想好了：万一给人家造成了麻烦该如何处置？”

8·10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解说】

1、“仲尼”就是孔子。《论语·泰伯》中有一章是：“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后句的意思是：一个人尽管“不仁”，但若对他“疾”得过分了，那也会造成“乱”的（“疾”是“嫉恶如仇”的“疾”，憎恨义；“甚”是表示程度深，“已”是“甚”的状语，过分的意思）。——我据此认定，孟子是凭着孔子持有上述语录后一句表达的观点、主张，就推定孔子本人必定是“这样地”为人处事的，于是说了这句话 ，《孟子》中有了这一章（“已甚者”是指事，非指人，充当“为”的宾语、受事：此“为”字相当于“做”）。因此很明显了：孟子说本章这句话，是就着上一章讲“人之不善”的话题说开去，进而以孔子 为榜样来说事，教诲学生待人要厚道，对别人确有的过错也要抱宽容的态度，责求不可过分，这不仅是个人道德修养的问题，也是和谐人际关系、求得事功的要求。

【辩析】

《杨著》给出的本章的译文是：“孔子是做什么事都不过火的人。”《傅著》只有一字不同：“火”作“分”。从字面看，这似乎翻译得不错，但我认为这是误译：原文的“不为已甚”乃是讲“待人”，不是讲“做事”，从而全句是介绍孔子怎样行事，不是评定孔子是怎样一个人。联系上一章看，更必是如此。——我说过，同《论语》一样，《孟子》上下篇章之间一般也没有逻辑联系，但请注意：既说“一般”，就预设了有“例外”；在《离娄》篇，“例外”最多。

【译文】

孟子说：“要学习孔子的榜样：对有缺点、过错的人，一定不责求过分。”

样：对有缺点、过错的人，一定不责求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