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解说(7·8)
(2022-04-16 19:23:17)7·8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解说】
本章重在前五句,即前五句已经把本章的主旨意思全部交代出来了,后文只是从不同角度作些强调。问题是这五句话不好懂:我未见有人做过注释,只看到过多种翻译,但那些翻译我或者读不懂,或者字面上懂了,却不知为什么“要如此”或“可以如此”翻译。——但我终于自信我读懂了:
1、关键是读懂头一句。没有疑问的是:此句的主语是“不仁者”,同时是介词“与”的宾语,“言”就是言谈义。重要的是能够从后文看出两点:一,这里所谓的“不仁者”是特指“不愿行仁政者”:因为这里明显是在对当政者说话,否则哪谈得上“亡国败家”(这个“家”字是“国家”的 “家”,非指家庭),他的“不仁”就表现在不愿行仁政,即对于行仁政这件事,他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二,所以“言”的不言而喻的宾语是“行仁政之事”。因此,这句话是个蕴含否定回答的反问句,直接说的意思是:谁(哪位当政者)要是根本不愿行仁政,难道还能够同他商谈如何实施仁政之事吗?(当然不能。)——于是知道了:后文是交代做此论断的原因、理由,即揭露“不仁者”的“本质”,故接下两句还是以“不仁者”为主语,指出他之“所安、所利、所乐”是什么:其中三个“其”字是反身代词;“而”字相当于“又”;“危”字是危难、困苦义;“菑”是借作“灾”;“所以亡者”是名词性词组,指谓导致国家灭亡的一切因素,故可与“危”、“菑”并言。这样地描述他,自是讥讽话,带挖苦性的话,但又不过是批评他不懂得:若不实行仁政,实际上就是置国家的危难于不顾,处在盲目的“安、利、乐”中;故后两句就说:他“不仁”到这样了,还能同他“言”仁政的话,世上哪还有亡国败家之事?——据此可知,称他为“不仁者”,不是就他做了诸多“不仁之事”而言,而是针对他过于糊涂、一点“不懂事”而发,所以这“不仁者”的准确翻译是:对自身利益所在完全麻木不仁的“人君”。
2、下文好懂,不必解说了,只想指出:“孺子歌”说的真意是:清水浊水都是有用的,只是用途不同;故是启示说:外界如何作用于你,其实决定于你自己。援引的孔子的话,是借孔子之口挑明上述启示,把它说得更具体些;又征引太甲的话,是为了把上述意思说得更为概括有力(注家们多以为只有“曰”后四句才是孔子的话,我则以为直到“后人伐之”都是孔子说的)。——“沧浪”何义?一般都采用“庐文弨《钟山杂记》的解释:“仓浪,青色;在竹曰苍筤,在水曰沧浪。”但当时人是把汉水上游叫做“沧浪”河的;“缨”是指系帽子的丝带;“濯”是“洗”的意思。
【辩析】
1、这一章前五句,《杨著》的译文是:“不仁的人难道可以同他商议吗?他们眼见别人的危险,无动于中;利用别人的灾难来取利;把荒谬暴虐这些足以导致亡国败家的事情当作快乐来追求。不仁的人如果还可以同他商议,那怎么会发生亡国败家的事情呢?”——将“其危”、“其菑”译作“别人的危险”、“别人的灾难”,这大概不会是因为译者认定“其”字固有“别人的”这个义项,他必是感到,这样理解才符合“仁”概念的定义:仁是对别人有善意,“不仁者”就当是对别人怀有恶意了。他忽略了:“安其危”以下几句虽然是要指出“不仁者”的“本质”,但不是从“他对别人有多坏”这个方面作揭露,而是从“他们简直不知自己的作为对自己国家的危害”这个方面立论的(因为指出这个“本质”才足以回答“可与言哉?”之问,说明何以不可同他们“与言”行仁政之事)。又,如果孟子真是这译文转述的意思,他就是在劝说恶人行仁政王道了,这是不可能的。——赵岐对这几句的理解是:“言不仁之人,以其所以为危者反以为安,必以恶见亡,而乐行其恶。如使其能从谏从善,可与言议,则天下何有亡国败家也。”这理解倒是正确的。
2、孔子说的前三句话,《杨著》的译文是:“学生们听着!水清就洗帽缨,水浊就洗脚,这都是由水本身决定的。”——这同我的理解相反。
3、《通说》概括本章主旨时说:“孟子告诫人们,不要同那些不仁道的人君讲仁道。”——这说明该书作者也误解了开头几句:孟子决不会做这种“告诫”的,因为这同他的“说客”身份与目的相矛盾。孟子只能、只会告诫尚未行仁政的君主们:你们的前途是亡国还是强国以至王天下,全决定于你们自己,关键则在于你们愿不愿意行仁政。
【译文】
孟子说:“哪个君主要是对于行仁政之事一点不关心,还能与他商谈行仁政之事吗?(当然不能了。)因为他已经安于面对自己国家的危难局面,甚至喜爱它遇到祸害,为不断增添导致它灭亡的因素高兴;如果可以同这种麻木不仁的人君商谈施行仁政之事,世上哪还有亡国败家之事呢?(当然不会有了。)曾经有个孩子唱道:‘清澈的沧浪水啊,能用来洗我的冠缨;浑浊的沧浪水啊,能用来洗我的双脚。’孔子说:‘弟子们听着!水清就用来洗冠缨,水浊就用来洗双脚,这是说,选用什么水是取决于你自身。人必定是因为有自辱其身的行为,才会受到别人的侮辱;家必定是因为它自己做了招损别人的事情,才会遭遇别家的诋毁;国必定是因为它自己造成了该受讨伐的原因,才会招来别国的讨伐。’《太甲》上说:‘上天降灾,还可躲避,自己作孽就无法活了。’也是说的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