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解说(7·1)
(2022-04-11 17:19:58)
7·1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圆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解说】
这是《离娄上》的第一章,全章四百多字,是孟子的一个讲话记录,我划分为四个自然段,依次解说。
1、第一段是前三句话,应无文字障碍,但须知道 :“离娄”是相传目力极强的人,“公输子”就是古代有名的木匠鲁班,“师旷”是古代有名的音乐家。三句结构相同,都是“即使有……,但若不以……,也不可能……”这种句式。——据此就知本章是要讲“工具的重要性”,由于是对君主说的,故意在说明:建立好的政治体制、规章制度,对于您达到平治天下的伟大目的,比之于空谈指导思想更有意义。这也说明,孟子是个务实的人,他的好辩不是好谈空道理,只是希求说服君主切实地做好事:行仁政,改善人民生活,提高人民素质,等等。
2、第二段是用当前实际和历史经验,证明上述一般原理的真理性。——这段话也好懂,只需知道:“仁闻”的“闻”是“名声”义,“可法于后世”的“法”字是“效法”义。但要注意:这里所谓的“先王之道”不是指“尧舜之道”,而是指尧舜之道的具体化即制度化了的存在形态 也就是上面说的“仁政”;而且也不重在具体内容、举措,而在“要把仁心具体化为可操作的制度、规范”这个意思思,这个“道”。
3、第三段说的“竭目力”、“竭耳力”,是比喻地说明圣人不是仅仅凭着自己的个人见闻、能力办事,而是借助各种工具、渠道、制度等“中介物”来了解情况,贯彻他的想法、意图。所以这是综合地、总结地说:圣人就是“这样地”把他的仁心落实为仁政的,故而能够做到“仁覄天下”。——这是把圣人的“有心有(仁)政”和上文讲的当今某些君主的“有心无(仁)政”对比地揭示出来,结论自然是:不走先王的“把仁心落实到具体政策即仁政上去”的路子,那是不明智的,一定会“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
4、第四段是作总结,可归结为前三句。这段话中有些词语,如“上”、“义”、“礼”等,本没有严格的定义,用在这里,含义也具有“不确定性”,所以注家们的理解和翻译多有出入,我也就不做辨析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段是在讲了有仁心的君主要把“仁心”转化为“仁政”,才可能“法于后世”这个中心意思之后,又具体叮嘱说:行仁政的关键在人,君主自己有仁心是前提,建立符合于先王之道的规章制度等是根本措施,让各级官员、全体人民切实遵行则是组织纪律保证,因此就应该起用对君主真正恭敬的人,拒斥“贼君”之人。——注意:“不仁而在高位”句中的“仁”字后面省略了“者”字;接下四句头上的“上”、“下”、“朝”、“工”都是指人,是句子的主语;“上无”、“下无”两句中的“无”字相当于“不”,“道揆”和“法守”可以解释为同义联合结构的合词,但视为动宾结构“揆道”、“守法”的倒装,将领会得更为准确;“幸”是“侥幸”义。结尾三句最有“孟子思想”,请一定参看译文体认,并牢记之。
5、这一章说的“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和“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喻义是一样的,都是说管理国家要有可遵循的客观原则,不可仅凭主观的善良愿望办事,把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才能、就能实现理想的政治:这是孟子政治思想中真正的精华部分。至于“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只要加以正确的解释,也是极其重要的治国思想,在这方面,中国人民更是有不少经验和教训的。——结尾三句更是“孟子思想”精华中的精华。
【辩析】
1、第一段中的“尧舜之道”,《杨著》是直接搬到译文中;第二段中的“先王之道也”,该书也直译为“前代圣王之道”。——这自然给读者以此二者所指相同的印象。又,《傅解》是将后者译作“先王的制度”。
2、第二段中“故曰” 领出的两句,《杨著》翻译为:“所以说,光有好心,不足以治理政治;光有好法,好法自己也动作不起来;〔好心和好法必须配合而行〕。”——这大概是采纳了朱熹的意见:“徒,犹空也。有其心,无其政,是谓徒善。有其政,无其心,是谓徒法。”但这明显不通:“有其政”怎么会“无其心”?这“政”是谁建立的?而且,这是针对“有仁心仁闻”的君主而言的,他们“有其心”已不是问题,仅仅批评他们“不行先王之道”,亦即不具体采用“仁政”体制,怎么又用“故曰”引出讲“心”对于“政”也很重要的意思来?因此,我以为两个“徒”字句的一般含义是一致的,都是讲 “大原则”必须细化为较具体的更具有“可操作性”的东西,才能实际地起作用,只是二者间具有递进关系:因为“法”属于广义的“政”,已经是“政”的具体化了。所以“徒法”句是说,好的法律也必须化为例如执行细则等更具体的东西,才会有实际的效应。用“故曰”引出这样两层意思,才很好地承接了上文,把君主“徒有仁心”则“民不被其泽”的“经验教训”,切实地总结出来了。
3、本章第三段开头两句,特别是前一句,确实是孟子的一个重要思想,冯友兰先生以之为据,说孟子的这个思想与柏拉图在其《理想国》中阐述的“哲学王”思想(只有哲学家才能成为王)颇为相似。但我以为,这个“相似”仅在二者都体现了“内圣外王”的要求和观点,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孟子所谓的“仁者”虽是仁与智亦即德与才的高度统一,但重在“仁”即“德”的方面,柏拉图看重的主要是哲学家的智慧也即“才”的方面。
【译文】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那样好的视力,公输般那样高的技巧,如果不用圆规和曲尺,也是不能准确地划出正方形和圆来的;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音能力,如果不用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了尧舜之道,如果不行仁政,也仍然不能平治天下。
“现在有些君主,确实具有仁爱之心,还以宅心仁厚的好名声著称于世,但老百姓却并未得到他的实惠,他也就不可能成为后世所取法的君主。这原因,就在于他们未能像先王那样把仁心落实到制度措施上,也即未行仁政。所以说:光有善心,不足以治理好政治;光有好的法制,它不会自行生效。《诗经》上说:“不要偏差,不要遗忘,一切都依传统旧章。”意思就是说,按先王走的路子行事而又犯错误的事,是从来没有的。
“圣人一定是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目力,同时又使用圆规绳墨等工具,来造作方圆平直等各种东西的,所以做出的器皿用之不尽;还一定是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听力,同时又用六律来校正五音,所以创作出的音乐也享用不尽;更一定是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心力,同时又实行仁政,故而仁德遍盖于天下的。所以说,筑高台一定要凭藉山陵,挖深池一定要凭藉沼泽;治国理政不凭藉前代圣王之道,还谈得上有智慧吗?
“因此,应该只有仁人处于执政地位。不仁的人处于执政地位,就会把他的罪恶传播给群众。居上位者不依道执政,在下的人不守法行事,朝廷不相信道义,工匠不相信尺度,官吏违抗义理,百姓触犯刑法,国家还能存在下去,那真是太侥幸了。所以说,城墙不坚固,军备不充足,不是国家的灾难;田野没开辟,经济不富裕,不是国家的祸害;居上位者没有礼义,在下的人没有教育,违法乱纪的人都起来了,国家的灭亡也就快到了。《诗经》上说,‘上天正在动,不要这样喋喋多言!’事奉君上不合乎义,进退都不按礼制,一说话就指摘先王之道,这与‘喋喋多言’无异。所以说,严格要求君主行仁政就是对君主‘恭’;在君主面前张扬善行堵塞邪恶,就是对君主‘敬’;总是用‘吾君不能’来为君主开脱错误,那其实是坑害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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