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解说(4·13)
(2022-03-20 17:14:17)4·13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馀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解说】
1、这一章文字虽少,竟有三句话被当作孟子的名言流传至今,但有几处意思不明,以致全章主旨不够显豁,说解颇不一致了。——我是指这几句有歧义:
充虞的问话:其中的“前日”是“此前”的意思,还是泛指“从前”、“以前”?我以为,若取后解,就把“前日”推到很久以前的“过去”了,从而需要假定自那以来,充虞从未见到过孟子“有不豫色”,这怕不是事实。因此,我取前解,将此章同上一章联系起来读。这样,该句就还是孟子回应尹士对他“不遇故去”的评论了:孟子在上章记载的那段话中若是插上“君子不怨天,不由人”这样一句,不但很合语境需要,还更能显示他的“君子人格”,并同尹士的“士诚小人也”的自责相呼应。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两句究是何义?“彼一时”,说具体点,究竟指何时?现在,人们多是在“情况变了,以前的说法、做法已经不适合于今天了”这个意义上征引此话,这是把孟子针对具体情况的说法,抽象为一般原理了。如果承认我上面对“前日”的分析和理解,就该说:所谓的“彼一时”,是指孟子直接回应尹士对他的评论之时,故而这里是说:我当时那样回应尹士对我的批评,强调“不怨天、不尤人”的君子风格,是必需的,但是……“但是”什么呢?从接下说的内容看,显是告诉充虞:反驳完了别人的指责后,我回过头来想想自己长年为理想而奔波,至今成就不大,可从事理和社会发展规律看,我的主张又是对的,现在理当是我大有作为的时代,考虑及此,我怎能不显得“若有不豫色然”呢 ?——我以为,这样理解,才能解释孟子为什么说完“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之后,紧接着就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句。关于这中间的衔接问题,我未见有人讨论过,这从“注释态度”说,是对读者不负责任,原因则是注释者自己没有搞清楚,只好马虎过去了。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句,至“舍我其谁也”句之间的一段话,意思倒是明白的,无需解释了(“五百年”是夏商两朝存在时间的概数,“王者”、“名世者”当是指夏禹、商汤、文武、周公等人;孟子据此就得出“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规律性结论,自然很不科学),但我要问:孟子说这话,是用来否认他“若有不豫色”,还是用来解释他“有不豫色”的原因?换言之,末句“吾何为不豫哉”,该理解为带否定回答的反问句,还是该理解为带肯定语气的感叹句?——我认为,充虞的观察不会有错,他更不会捏造,孟子也不至于不承认的;所以末句只能做第二种理解。因此,我在原文后打叹号。又,孔子也说过“不怨天,不尤人”的话,而且说时兼发感慨说:“莫我知也夫!”还说“甚矣吾衰也!”和“吾已矣夫!”孟子同样如此,有什么奇怪的?有什么必要把“圣人”拔得那样高,以至于不能脸上现出一点不愉快来?天下有这样的圣人吗?孟子的这个“不豫色”难道不正是一切忧国忧民者所必有的和常有的吗?
2、还有三句虽无歧义,但不好懂:
“期间必有名世者”句:“期间”是指“那五百年间”还是指“王者们中”?我以为这二字是针对周公、伊尹这样的“非王者”但王者不可或缺的“辅佐者”而发,故必是后一义。——从而也就知道:“名世者”是指“同样名垂后世的人物”。
“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句:“以其时”无疑是同前面的“以其数”句对言的,那一句明显该说“以其时”的(这“时”是指时间距离,换用“数”字不够恰当),我据此认定,这里的“时”、“数”二字错位了(必是某位浅人以为“七百”与“五百”是“数量”的差异,就自告奋勇地给孟子改文章了),因为“数”字有气数、规律、道理等义,“以其数考之”的说法才显得自然、现成,又与前文的“以其时”相呼应。——“以其时考之”单看也说得通,但改用“数”字当然更好。
“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句:如果相信孟子是把自己定位于作周公、伊尹那样的“辅臣”,并不想当“王者”,那就应该认定这两句之前有个未予明言的意思,即:该产生(周公、伊尹)那样的辅佐者了。——否则,就要误以为孟子以王者自居了。又,末句之前也省去了例如“可我的实际遭遇却是如此”这样一句话,否则就同前句接不上了。
【辩析】
1、“期间必有名世者”句,《杨著》翻译为:“每过五百年一定有位圣君兴起,而且还会有命世之才从其中出来。”——该书在注释中说明了,“命世之才”是前人的说法,训诂根据是“名”通“命”。
2、最后几句,《杨著》的译文是:“天不想使天下太平罢了;如果想使天下太平,在今日的社会里,除开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不快乐呢?”——按这译文,孟子是“以王者自居”了。
3、蒙培元援引了此章孟子的答话后,几乎未作分析就说:“‘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将孟子的大丈夫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了。”——我则以为,孟子说这话其实是在感叹他这个“可能的大丈夫”竟然得不到机会成为“现实的大丈夫”,因此,就孟子说此话当时的精神状况而言,蒙先生这个评语是下得很不恰当的。
【译文】
孟子离开了齐国,路上,他的学生充虞问道:“老师您似乎面显不快,可我此前听您讲过‘君子是不会怨天尤人的。”
孟子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历史事实说明, 每过五百年就会有圣君明主兴起,同时伴有名望很高的辅佐者。从武王、周公以来,迄今已经七百多年了,从年数来看,已经超过了五百年;从时势来看,也应该是时候了。除非老天不想使天下太平,要不然,就该产生那样的明君和辅佐者了,而在当今世上,不是我还能有谁呢?(可我的实际遭遇却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不高兴的缘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