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天下篇》解说(5-13)
(2017-06-23 18:34:59)
将闾葂覤覤然惊曰;“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
【解说】
1、对蒋闾葂开头说的话要注意:①鲁君说的“请受教”,无疑是“请赐教”的意思,但这个“受”字既不是“赐”义,也不是借作“授”,而是“接受”义:“请受教”是“请让我能够接受您的教诲”的压缩表达。②“既已告矣”句的“既”是全部的意思;“请尝荐之”的“荐”是陈述、说出的意思:“请尝”是套话,只是表示客气,因为字面上是说“请让我试着……”。③“必服恭俭”的“必”是连词,相当于“假若”,用以领出条件从句;“服”是实行的意思。④“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是说:选拔办事公正又敬业的人做官,并且不偏袒谁:这里,“忠”与“公”并言,就不是说忠于谁,而是(做事)尽心竭力的意思;“属”相当于“类”;“阿”和“私”都是偏袒义;“无阿私”同“拔出”共主语,不是对“公忠”作补充。⑤“不辑”的“辑”是和睦、安定义,但“民不敢不辑”当是说民众就不会起来闹事、造反了。
2、关于季彻的回答,我想说:①“局”有小义,所以我猜“局局然笑”相当于“微微一笑”。② 头一句可翻译为:您说的这番话,对于帝王那种德性的人来说,只会像螳螂奋臂挡车轮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这里,“怒”用作及物动词了;“当”通“挡”;“车軼”即“车辙”,本指车轮压出的痕迹,此处是借指车轮;“不胜任”是说“起不了多大作用”。又,“之德”二字,我以为从语法上说是不该有的,去掉后,句义更其明白,只因作者想表达出“这是帝王作为帝王的德性决定的”这个意思,又不想把话说得太啰嗦,才在“帝皇”后面添加了这两个字的。③第二句是进一步说:况且(他肯定认为,)他要是真按您说的去做,那他将是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他知道)他的“宝座”上“物”太多了,(只要他那样做),想到他宝座那里去(揽物)的人就会多得不得了。——“且若是”的“且”字是表示递进关系;承上文读来,“若是”显是“若真按你说的去做”的意思(“是”相当于“这样”、“那样”);“处危”自是“处于危险境地”的压缩;接下两句是交代他会“那样想”的原因,也即“我这样说”的理由(“观台”是王宫外设立的观望台,此处借指朝廷,也即君主的宝座;“多物”即“多有财物”,但这里是比喻人在这里就有权有势有财了;“将往投迹者”是“觊觎君位者”的替代说法:“将”相当于“想要”、“准备”,“投迹”是“奔往”的形象说法,这里是充当“往”的同位语)。
3、第二组对话只有难解词语了:①“覤覤然”是茫然的样子;“汒若”即茫然;“愿……言其风”,从下文季彻实际“言出”的内容可知,是说希望季彻讲一下刚才说的那番话的“讽喻之义”,也即暗示的言外之意(“风”通“讽”):蒋闾葂说他“茫然”,是说他只听懂了字面义,对“言外之意”则不甚了了。②季彻答话中的“摇荡民心”,是“让民众的思想自由摇荡”的意思,所以接下就说这样民众就会怎么样:“成教”和“易俗”对言,必定也是动宾结构,故应是接受教化的意思(“成”通“盛”,接纳义);“举灭其贼心”等于说“将自己的不良用心全部消灭掉”(“举”相当于“全”);“皆进其独志”是说都完全按自己个人的想法、个性行事,亦即按自然本性自由地活动(“进”通“尽”,全部表现出来的意思;“独志”相当于“个性”);“若性之自为”中的“之”字无义,“若”是“自若”的“若”,顺从义。③末两句中的“兄”和“弟”都用作动词了,可分别翻译为“遵行”和“屈从”;“教民”在这里当是指“教化民众的方式”,“溟㓑然”无疑是状写弟弟在兄长面前的受拘束、不敢作主的心态,怎样翻译,你看着办吧。④末句是回到前文,总结式地说:大圣之治天下,是希望由他促成的民众的行为总是同民众自己本性的要求相一致,因而民众总是感到心安理得:“欲”的主语是“大圣”;“德”即“性”,指人的本性(不过是从“得来的”这个角度说);“心居”即心安。——最要注意的是:末尾处说的“若然者”,
4、这个寓言的主旨寓意也落在末几句:季彻最后宣讲的“大圣”治天下的治法,就是“无为而治”;他还说明,有了大圣的榜样,就不必不该效法、尊崇尧舜的榜样了,更是用“无为之道”批判“仁义之道”。因此,这段话确实也贯穿了“无为”二字。
【辨析】
1、头一节中的“必服”句,《今注》译作“为政一定要做到恭敬节俭”,明显“不妥”:错把“必”字训作“一定”了;会让读者误以为“服”字有“为政”的义项;“为政恭敬”很是费解;更要紧的是,“一定要”同后面说“民孰敢……”不相呼应,从这译文看不出“民孰敢不辑”的条件是什么,鲁君说“请受教”到底是想请教什么,也不能从后文得到回答了(按我的理解,回头看此句,就知鲁君是想知道:“何为则民辑?”——将这译文中的“一定要”三字改作“必须”,“节俭”改作“俭朴”,就是《方注》的译文了。我因此作想:一句译文竟有这么多“不妥处”,为什么作者自己看不出?也许,只要看出一处不妥,就所有错处都得以避免了。
2、季彻头一次作答时说的第二句话,历来读法不一:有人在“危”、“多”、“往”后打逗号,有人在“台”、“往”后打逗号,《今注》在“危”、“物”后打逗号,翻译为:“果真这样,就身处高危,朝廷多事,奔竞归凑的人多了。”《方注》的译文则同原文完全对接不上:“而且如果真的像你所言,把公忠之人提拔出来作为榜样,这样就会像高大多景物的宫观,必然招致身怀贼心和趋名好利之徒纷至沓来。”——可见我的读法和说解都属“标新立异”。但我自信最为可取,因为我这理解训诂上不会有问题,义理上则最能承接上句。是否如此,请读者细察之。
3、蒋闾葂和季彻后一轮对话中说的“言其风”,《方注》有注曰:“言其风:谓言其大要”,《今注》也解释为“言其略”,并征引林希逸和俞樾的说法做根据;其中的“独志”一词,则两书分别译作“得道之志”“独化的心志”;“而民不知其所以然”句,《方注》翻译为“而人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本性正在自由发展着”;末尾处的“若然者,岂兄……”句,《方注》翻译为“像你所说,岂不是要推崇尧舜的……”,《今注》翻译为:“你这样,哪里还用尊崇尧、舜的……”——两书作者对这些词句的理解,同我大不一样,谁的理解更为可取,请读者评断。
【译文】
蒋闾葂拜见季彻时说:“鲁国国君曾经对我说:‘请指教。’我推辞不了,就把我的看法全都向他说了;我不知我说得对不对,现在说给你听听(请你批评)。我这样对鲁君说:‘您要是做到了待人恭敬,行事节俭,又选拔办事公正、非常敬业的人做官,并且一点不偏袒谁,老百姓谁还敢闹事呢?’”
季彻听了后微微一笑,说:“像你说的这种话,对于帝王那种德性的人,只会像螳螂奋臂挡车轮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他还一定会怀疑,要是按您说的那样去做,他将是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因为(他知道,)他的“宝座”财物太多了,(一旦他按您说的去做),想到他宝座那里去(揽财)的人就会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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