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的原型
(2019-11-29 23:53:17)
看电影《海上钢琴师》。一个天才的故事——天才总是离我们很远,像天上的星星那么远。天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但我们却被他的故事感动了。
电影结束,亮灯,我身边的两个高中女生——从她们的校服和大书包能看得出来——她俩,一个一直在哭,泪流满面,无声地流泪;另一个闭着眼睛,显然沉浸在一种激动的情绪里。我等了一会,从她俩身边走过,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膀。那一刻,我为她们俩的感动而感动,少女的眼泪闪着纯洁的光。我想,这部电影可能会扎根在她们的记忆里,在她们以后漫长的人生中,帮助她们拒绝做一个庸俗的人。是什么打动了她们?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一个钢琴天才——能无师自通的那种,他生下来就被遗弃在一艘船上,一辈子没离开过这艘船。他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国籍,没有生日,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因为生于1900,他被叫做1900。他在船上演奏钢琴。
他是这个世界的弃儿。他的世界与世隔绝,只有大海、船和钢琴,无依无靠的漂泊的灵魂。虽然生活在船上,整个世界却尽收他的眼底,他洞悉这个世界的种种热闹与欲望。他懂得那些擦肩而过的那些灵魂。
那个陆地上的世界有过几次对他的打扰——一次是陆地上赫赫有名的艺术家“大金牙”特意来船上和他比赛,实际是来挑衅和羞辱他的——听说船上有个世外高人;一次是唱片公司的商人对他的演奏惊为天人,要为他出唱片;还有一次,是他在船上遇到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
不可一世的“大金牙”打上门来,那耀武扬威的阵势把他吓得瑟瑟发抖。他被动应战,人家演啥他跟着演啥,一副甘拜下风的没出息样儿。其实他是对别人热衷的比赛输赢与虚名毫不在意。当他被激怒,“大金牙”怎么是对手?他只轻声说了句:记住,蠢货,是你自找的。“大金牙”自取其辱。这是他与那个陆上世界的第一次交手。
他也曾经想到那个陆地上的世界去看看,可以想见,以他的才华,等待他的一定是鲜花掌声、财富美女,那些世人孜孜以求趋之若鹜的东西。但他没去,这是他第一次拒绝下船——他放弃的是那个世界的荣华富贵。他第二次拒绝下船,是这艘大船被废弃了,即将被炸掉。他对上船来找他的朋友说说:“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我永远无法放弃这艘船,不过幸好,我可以放弃我的生命。”这一次,他放弃的是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个天才的绝决的故事,一个不被常人所能理解的疯子的故事。它让人感动,我以为,是他对自己意志的执着坚守。“关键是他做到了,并贯彻了他的一生——他既深思熟虑地忠于自己的选择,也毫不犹豫的忠于自己的内心。并且他对自己很了解。”
他是这个世界的弃儿,最终他也放弃了这个抛弃他的世界。对于一个天才来说,最重要的是尊从自己的内心,生死是第二位的。他让我们知道,有这样一种诚实的活法。
很多人好奇,1900有原型吗?我想,一定有的。
他让我想到了卡夫卡和梵高。他们和1900一样,都是那种“弱”的天才。虽然天赋异禀,但扔到人堆里,他们都是一副没出息的受气包样,穷困潦倒。卡夫卡一生都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小职员,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只活到41岁。卡夫卡说“一切障碍都能粉碎我”,他活得战战兢兢。梵高,靠弟弟的接济生活,他甚至被认为是整个家族的耻辱,只活了37岁。他孤僻,沉闷,被女人拒绝,置身人群中就会恐惧。但他们又都生活在自己丰富的内心世界里。卡夫卡说:“为了写作,我需要孤独。不是像一个隐居者,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而是像一个死人。写作在这个意义上是一种更酣的睡眠,即死亡。正如人们不会也不能够把死人从坟墓中拉出来一样,也不可能在夜里把我从写字台边拉开。”梵高也是一个用命来画画的人。有人这样评价梵高:“他生下来。他画画。他死去。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丰子恺说:“梵高的全部生涯没入在艺术中。他的各时代的作品完全就是个时代生活的记录。在以艺术为生活的艺术家中,他可说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他们,和1900一样,执着地活在他们的艺术世界里,不肯下船。和1900一样,金钱不能诱惑他们,陆地也不能,那个花花世界鲜花着锦的种种虚荣都不在他们的视野里。对卡夫卡来说,写作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对梵高来说,色彩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对1900来说,有音乐相伴就足够了。他们,都是另一个维度的生存。
可是,这个世界毕竟是强者的世界,大金牙们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样子碾压着小人物的自尊。而卡夫卡、梵高和1900,不过是大金牙眼里不足挂齿的可怜虫。但“人类的历史在耐心地等待着被侮辱者的胜利。”无论卡夫卡还是梵高,他们生前卑微穷困,死后却大放光彩。梵高的《向日葵》被拍出了上亿美元的天价,而研究卡夫卡成为一门世界领域的课题,出了数不清的专家学者。
就像1900拒绝那个世界的荣华富贵,他把唱片商视为天籁之音的的唱片母盘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卡夫卡在死前嘱咐他的朋友毁掉他的全部手稿,幸亏他的朋友没有按他说的做。
1900在拒绝下船时说:“键盘有始有终,你确切知道 88
个键就在那儿,错不了。它并不是无限的,而你,才是无限的。你能在键盘上表现的音乐是无限的,我喜欢这样,我能轻松应对,而你现在让我走过跳板,走到城市里,等着我的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键盘,我又怎能在这样的键盘上弹奏呢?那是上帝的键盘啊!”
他说:“阻止我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吗?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唯独没有尽头。”
1900表达了他对那个陌生世界的无力感。同样的意思,卡夫卡是这样说的:在这个世界里“我可以活下去,但我无法生存。”他说自己莫名其妙地流浪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肮脏世界。同样的意思,顾城是这样说的:“看着那堆尘土的生活,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要。”
他们,都是会被人类历史记住的天才,会感动无数的后来者。但他们,都是“弱”的天才——天才,是不是像婴儿那样,都是柔软和脆弱的?
“弱”的天才,给我们力量。这部影片让我感动的,是他的坚持和他的拒绝,他遗世独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