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
(2019-11-14 11:13:59)宫崎骏说:人永远不知道,哪次不经意地和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
上周五,一个邻居告诉我:老朱没了,他才60多岁。像脚底塌方,出现一个黑洞,我感觉心底一凉。
我知道老朱情况不好,但没想到这么快。前几天,我还在院子里看见他,他已经很瘦了,但他依然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很有精神的样子。
我站在那儿和他说了很多话,他说他在等人。
我们自然说到他的病,他说已经转移到肝了,骨头上也有。我听了一惊,心想,这不是很危险了吗?他估计看到了我的惊讶——我不知道我惊讶的表情是不是让他感觉不好——我说,那会很疼吧?他说,是。用了很多药,可药效越来越不好了。他还说,他妻子经常偷偷地哭,他知道,但他得挺住呀,他是她的精神支柱吧。他说,儿子为他治病花了很多钱,药费一个月就得一两万元,这真是个无底洞呀。
我能感受到他心里的伤感和无奈,好像是一家人绑在一起战斗,别人都那么努力,他也要坚持呀。他似乎并不怕死,只是有太多对亲人的无法割舍。我很震惊,他能够那么坦率平静地和我谈他的病,谈到身后事。他分明是站在生命的边缘,那边是寒冷的深渊,这边他不想放开亲人温暖的手。他有深深的留恋。
我不知道说点啥好,看他苦苦挣扎,也帮不上他一点忙。他看我无语,可能觉得气氛伤感吧,转移话题说,我看你十一去上海看儿子和老妈了?他是我的读者,看我们报纸好多年了。他问到我的儿子,工作好吧?他很羡慕地说,你妈妈身体真好!我能感到他的羡慕是多么真切。
这是我和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竟然是最后一次。
他说:你快忙吧,我是闲人,听我说了这么多,别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注意到,他倚到了单元门上。他是不是累了?说了这么多的话。心下歉意,我匆匆告辞。
过后我一直责怪自己,怎么和一个生病的人说了那么久,他一定很累。我很惭愧。
之后,我每次出门都向他家的阳台看一眼,祈祷他能多坚持一阵吧。天越来越冷了,我想他不可能再站到阳台上了。他家的窗子在夜晚有时亮着灯,有时是黑的。灯不亮的时候,我会走到楼的另一面看看,是不是其他的屋子有灯。
我和老朱不熟,因为近视加上走路不看人,我是最近几年才知道他是我们一个院的邻居。因为他总是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说到他又看了我的什么文章。他说,他看我的文章好多年了,每周必看。这又让我惭愧,好多文章写的匆忙,太粗糙了。但这话我也没说,说出来有点矫情。他是真看,能说出文章中的好多细节。让我感动。
他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总是吓我一跳,因为我总是没看见。我知道,因为我总是这个样子,难免让人觉得我架子大不爱说话,其实我是真的没看见。但老朱并不计较,依然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他很热情,也很包容。
有一年的夏天,院子里有一辆车的报警器出问题了,一直在叫。大半夜的谁也不愿意下楼,我下去了,他也下去了。我们根据车牌号,费了不少劲,找到了那个司机。就是那次,我才知道他得了癌症。他说,他晚上睡不好,一宿宿的睡不着。他很愿意为院子里的事操心,防盗门坏了,也是他去找。
后来,他就越来越瘦了,但他依然很热情,很有精神头的样子。没有消沉。那是一种在生命的最后,也要努力拥抱生活的样子吧。他虽然走了,但没有被疾病打垮。我回想起他的眼神,是那种恨不得使劲再多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用眼睛抓住这个世界。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他很认真地说:妈,我会记住这个叔叔的。
我们那次聊天过后,我一直想为他做点什么。我能做什么呢?我也就会蒸个馒头。要不我蒸锅馒头给他?我家先生说:有的人不吃别人家做的食物,尤其是病人吃的东西,可能更有要求。我想也是,如果我送一锅馒头,会很唐突。但我一直想做一锅热气腾腾馒头给他。终究还是没做。
我们还是不熟,也没能送他最后一程。我还是在他走了好多天之后才知道的。这都让我觉得遗憾。
虽然我们只是在楼下打个招呼的邻居,但他给我很亲切很温暖的感觉。他的热情,还有他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他没有被疾病打垮的顽强,都会让我记住他。
他看我的文章这么多年,让我用我的文章来怀念和纪念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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