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我到澳大利亚参加儿子的硕士毕业典礼。

当初，学校发来邀请函，我和他爸都说：我们就不去了，不就一个仪式吗？你一个人去吧。

儿子极其失望：这咋也算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吧，别人都是亲友团助阵，我为啥就一个人呀？别人是不是以为我没爸没妈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俩咋也得派一个人去意思一下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整个行程的所有事情全是儿子一手搞定：签证、机票、租车、联系住处，行程安排……平生第一次，我只拎着一个小包，扭扭搭搭地跟在儿子后面，像弱智一样被他照顾和提醒着。

莫非，这就是孩子长大的标志？这就是从他小时候起我天天盼望的长大？整个行程中，我经常这样恍惚一下。

下了飞机，从北半球的冬天一下掉进南半球的夏天，熏风扑面。儿子取了车，一脚油门冲进汹涌的车流中。他边开车边向我介绍，我迷迷瞪瞪地左耳听右耳冒。他的一句话，让我心里一动，他像是自言自语：“我现在，简直像做梦一样。多少次了，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想象着你们来，我就像现在这样开车拉着你们，你就坐在我旁边。我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梦想成真了！我真的有些激动呢。”

我突然心生歉疚，我这个妈，真有点儿不合格。差点辜负了儿子的心意。这原来是他盼望已久的。

接下来，他一样一样地领我去吃他觉得好吃的地儿。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他吃好的，不过是这家的披萨，那家的云吞面而已。参加毕业典礼前，他穿着雪白的衬衫领我去了一家精致的日本料理。窗外是如画的街景和植物的香气。他说，当我想奖励自己一下，我就会来这里破费一下，花个20澳。我知道，这是他请我的大餐，为了欢迎我的到来。

他从一道小菜中挑出几根腌制的姜丝给我说：“妈，把它吃了，对身体好。”这让我意外，以前他吃东西，好像从来没考虑过对身体好不好。他说：“老妈，参加毕业典礼，只是我们此行的一小部分。”我感觉，这次他有很多计划和安排，他想把他在这里经历的美好尽可能地与我分享。

去他常去的那家披萨店，他向那位中东的披萨小哥介绍：这是我妈。两人聊得挺嗨，他告诉我，这个小哥有一次骑摩托从悉尼到布里斯班1000多公里，太牛了。他还居然领我去了警察局，告诉人家，这是我妈。警察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我也听不太懂，只好一个劲儿地傻笑。我之后责怪他这样会不会影响人家警察工作，他说，这儿的警察都很和气，不忙的时候也愿意和我们聊聊天，他饶有兴致地给我讲了几件他和警察打交道的小事，都很可爱。我明白，他是想让我更多地了解他这两年多是怎么在这儿生活的。我发现，他有时吃饭经常三口两口就解决了。干嘛这么急？他说：习惯了，忙的时候只求填饱肚子而已。我试探地问：有没有吃不上饭的时候？他说：只有一次，和同学出去玩，钱花冒了。接下来的那一周，天天吃“士力架”。我在心里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领我去走他每天上学经过的一条条小街。他好像说漏嘴了：有一次第二天要交作业，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发现一些重要数据存在学校电脑里。半夜3时，骑着摩托来到学校，图书馆里居然还有不少人，有的学生经常在图书馆熬通宵。我惊讶：怎么？你骑摩托？他说：对，我骑了一段时间摩托，没敢告诉你。我太喜欢了，你可能理解不了。我考了摩托车的驾照，在澳大利亚，有很多摩托爱好者。我曾经在半夜1时许，就在这条22号公路上骑过，体验那种自由和飞翔的感觉。那感觉，就像蝙蝠在低空飞行。

我听得心惊肉跳：为啥要半夜1时？他说：因为半夜车少。为啥像蝙蝠？他笑了：因为蝙蝠有翅膀，能享受黑暗。

他参加了好多次摩托车的骑行活动，最多有几百人，警察出动维持秩序。他告诉我，这里面有身材轻盈的年轻女孩，骑上摩托那个霸气呀。还有一个比他还单薄的香港男生给了他重要的鼓励，让他终于有勇气挑战大马力摩托。说起摩托，他滔滔不绝。

他奇怪：我居然没“炸庙”，没骂他。我心想，骂有啥用？都骑完了。我俩走在街上，身后有马达轰鸣，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哈雷，还是雅马哈。我尽可能地去理解他对摩托的痴迷，我也期盼着他的这种热情早点过去。

他买的摩托车，都是二手的。我给他的钱，只够学费和生活费。买摩托的钱，多是他打工挣的。他当过网约车司机、餐馆服务生。

一开始给中国餐馆打工，每小时11澳元，换算成人民币，他觉得也不少了。后来他给老外打工，在一家大型超市，最多每小时60澳元，他才知道中国老板剥削了他多少。毕业前，他还成了那家超市的面点部主管，我很意外，你会烙饼？做面包？他说：嗯，手上经常烫出泡。

他还领我去看他打过工的一些地方。他告诉我：在这些地方，听那些后厨大哥和前台大姐开粗俗的玩笑，他也由一开始的面红耳赤到后来的一笑而过。他还在加夜班时，撞见老板的小三，店里的一位阿姨赶紧把他拉走。有时下了夜班，都半夜了。为了省停车费，他往往把车停在远处。一个人去找车时，他遇到过乞丐、醉鬼和同性恋。

他很平静地讲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只知道，他的留学生活学习很累，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我也看到了他的很多变化。我不知道的是，看似单纯的留学生活背后，有很多是我不了解，也无从想象的。而所有这些，都是他成长的一部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