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看一动物节目。两只狼，一公一母，围剿一群野牛。野牛身躯庞大，狼并不容易得手。两只狼一直跟在奔跑的野牛群后面寻找机会。后来，狼选中了一只小一点的野牛，但野牛并不是吃素的，它以蛮力顽强地同两只狼抗衡。用角顶，用蹄子踢，狂暴的野牛显然是大力士。而对于在野外凶险环境中生存的狼来说，它知道，它受的任何一点伤，都可能导致自己毙命。它们打得不可开交。眼看体力消耗越来越大，胜利无望，这时公狼先撤了，但母狼没有放弃。这时，节目中的一句旁白击中了我。旁白说：“母狼更顽强，也许是母狼更绝望，它还有饥饿的孩子在等着她。”母狼苦苦坚守，死死咬住野牛不放，任野牛踢它，甩它。野牛终因受伤太重，停止了战斗。母狼胜利了，她的孩子有救了。

这场看似力量悬殊的艰苦战斗，因为母狼的绝望而获胜。

绝望是一种了不起的力量。我想到了那些高考成绩惊人的贫困生，他们创造的奇迹，是很多城市孩子所不能理解和想象的。我曾经带着好奇，采访过几个贫困生，他们绝不比城里的孩子聪明，也不比城里的孩子底子好，但他们身上却有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几乎可以创造一切奇迹。看这个节目的时候，我更明确地知道了，他们内心的这种力量，更是因为绝望。当你把自己逼到绝境里的时候，一切都简单了，因为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是我看动物节目时的一个感受。

我们家有个人，特别艮，他平时只看两类节目，动物和体育。他说：因为动物更真实，它们一般不撒谎。这两个节目还有一个比较一样的地方，就是都不说话，除了跑就是跳，全是肢体动作。一般只有旁白。关掉声音也不影响看。

我觉得，他看电视的时候，更像一个原始人，也就是说，一抬腿跨进电视里，他和电视里的动物世界毫无违和感。动物节目里，有一种野性的呼唤吗？

我问他：你天天看动物世界，看出什么来了？

他说：我看了这么多动物节目，发现人和动物其实一样，人有时还不如动物。我问：那你也和动物一样呗？他说，人身上的好多特点，我都在动物身上找到了出处。

那天，他向我感慨了一句节目里的话：狮子之间一生都在激烈的打斗，为争夺领地或食物。但它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恶意的伤害。而真正的恶意，只来自人类。

在动物的眼里，我们人类是什么样子？肯定是恶的。

有一个寓言说，假如世界可以重头再来，会发生什么？估计所有的动物都会对上帝说，快杀死那些可恶的猴子吧。

我和他，在动物的世界里，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很多秘密。比如，大象会生命本能地知道死亡已经找上来，它会孤单平静地走向它。

还有，发生在动物身上的母爱一点都不逊于人类。进而，我们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有一种强大的本能，那就是要把自己的生命基因更好地更多地遗传下去，为了实现这个种群繁衍的目标，它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它们，甚至人类，所做的一切，都和这个终极目标有关。所谓爱情，所谓母爱，在这些动人的感情背后，我们都能找到一种强大的本能的力量。那是从远古就传下来的生命的火种吗？

我看动物世界的另一个感受，就是非常佩服那些在野外拍摄动物的人。艰苦与危险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有一种热爱和对动物的理解。对动物的理解与亲和，其实也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与亲和。因为他们，我们看到了非洲草原上的家庭，还有不知名小岛上的的蛇……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绝对看不到动物世界的另一面。动物们的生活，作为这个星球上被人类忽视的另一半，是我们人类生活的一个重要参照。

原来在地球上，有好多种生物，大家按自然法则平等相处。后来，有一种生物崛起了，它就把其他的动物都给欺负了，有的给它当食物，有的被它关进笼子，有的被它给欺负的灭绝了。它，就是人类。它把自己置于其他动物之上。不久前，一小男孩掉进了美国一动物园的笼子里，被一大猩猩抓住了，动物园开枪打死了猩猩。这事在美国引起很大反响，人们纷纷要求处罚孩子家长看管不利。这引发一个话题：人和动物谁重要？因为人类的错误，就可以杀死无辜的动物吗？去年，智利一想自杀的男子跳进狮子笼，动物园杀死了两只狮子，救出了自杀男子。

看动物世界，我还经常感叹自己好幸运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会饿死，不会被别的动物吃掉。大大小小的动物们几乎每天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和它们比，我们简直生活在天堂里。但我又经常羡慕它们。阿伦瓦兹在他的《心之道》中说：“我们每个人都会妒忌动物。它们受苦并死去，可它们看起来并没把这当成一个问题。它们饿了就吃，累了就睡。看上去，是本能而非焦虑在主宰着它们。在我们所能评判的范围内，每个动物都忙于它们在当下的时刻所做的事情。对动物们来说，幸福在于享受眼前的生活，而不是确定前面有一个充满欢乐的未来在等待着它。”和动物相比，我们人类有那么多长远的忧虑。

是的，我们比动物高级，我们有很多动物们没有的东西，比如语言和逻辑等，但我也怀疑，人类在进化过程中，也失去了一些生命中很宝贵的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我说不确切，比如直觉和本能。语言很多时候成为我们说谎和狡辩的工具，人类的智能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也在残忍地破坏这个世界。

博尔赫斯写过一首有名的诗《老虎的金黄》，他在诗里说：“我一次次地面对那孟加拉虎的雄姿 ，直到傍晚披上金色……哦，可爱的金黄： 是光线，是毛发， 我梦想用渴望的手将它抚摩。”打动我的是这句：我梦想用渴望的手将它抚摩——因为我也用渴望的手一次次地抚摩过老虎。

我没事就到虎园转一圈，没人能理解我心里的那种渴望。关注动物，其实是关注生命中一些最本质的东西。我曾经幻想有一天变身为万物之母，那时，我就可以把老虎抱在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