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微信上看到英儿病逝的消息，心中一动。知道英儿当然是因为顾城的同名纪实小说。一个深陷复杂情感纠葛中的女人。她的爱情故事曾经轰动一时，至今都是谜。

她墓碑上的文字是这样写的：麦琪，中国诗人刘湛秋的爱妻。一个美丽快乐的心灵之旅已经结束。一个带着所有的理解和认知飞向来世的自由灵魂。你是如此为人所爱。于2014年1月8日幸福平静地离世，享年五十岁。

她的骨灰现葬在澳大利亚悉尼的一处陵园里。只知道，她得了癌症，死的时候是一个人，当时她的爱人刘湛秋在国内养病。

这个女人，是顾城的《英儿》中那个爱情的精灵，如今，她走了。留下身后一片叹息。

简单说，上世纪80年代，北大女生李英（也就是英儿，也叫英子，后叫麦琪），在国内时，是著名诗人刘湛秋的情人。两人年龄相差20岁。后来英儿遇到诗人顾城，受到顾城激赏，被邀前往新西兰。当时的顾城和妻子谢烨在新西兰的激流岛上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在激流岛上，顾城和英儿相爱，谢烨对此知情却没有反对。后来，顾城和谢烨去德国参加学术活动，这期间，英儿和岛上一男子结婚并离开激流岛。之后就是那起著名的惨剧：顾城回来后发现英儿出走，很受伤很崩溃，他在写完《英儿》后，用斧子砍死妻子，并自杀。《英儿》是顾城的惊世绝笔。

《英儿》是一部情爱忏悔录，写了顾城和英儿的爱情，写得很美很诗意，和那起血腥的惨剧相对比的，是他们的爱情像孩子一样天真纯洁，当然，这是顾城眼里的爱情。能看出，顾城对英儿用情很深。显然，英儿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在他眼里，那是一种绝情的背叛。

此书一出，令英儿千夫所指为那起惨剧背后的罪魁祸首。后来，远走他乡的英儿陆续出了两本书《魂断激流岛》和《爱情伊妹儿》，一本是以她的视角来写她和顾城在激流岛的岁月，一本是写她和刘湛秋的爱情。在她的笔下，她最爱的人是刘湛秋，而不是顾城，她和顾城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多是被迫的。后来刘湛秋离婚，与英儿结婚。关于顾城、英儿、谢烨、刘湛秋，他们四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有这样三本书，其中，以顾城的《英儿》最有名。这4个人，如今有3个走了，只留下最老的刘湛秋还活着，也是垂垂老矣。可以说，他们中3个人的命运，都因为英儿而改变。如果没遇上英儿，他们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至少有人不会死。可生活没有如果。

当时看《英儿》这本书的时候，对其中赤裸的性描写感到惊讶，但必须承认，顾城把它写得很美很单纯很干净。除此之外，我对英儿这个人也充满好奇。在顾城笔下，她是那么灵动、神秘而美好。他们之间交流的默契和内心的呼应，细腻而丰富。没人会怀疑，那真的就是爱情。显然，这个女人，把这个男人点燃了。他是沸腾的状态，但她一盆水泼来，他从幸福的云端跌到黑暗的谷底。

英儿后来说：对于顾城杀人，她并不意外。因为当他愤怒的时候，他一定要发泄，英儿说，他在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疯狂地砍树。她说，如果我还留在岛上，被砍的，还会有我。

她似乎庆幸自己脱身，但她虽然没有死在顾城的利斧之下，却一辈子都没有走出顾城的影子。那场爱情像一场漫天大火，熊熊燃烧，当时就毁掉了顾城和谢烨，留下一个英儿在后来的日子里接受岁月的凌迟。这场大火中，涅槃而生的，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英儿》。我想后人能记住的，恐怕也只能是这本书。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当年顾城热情地邀请她到新西兰，他在信里说：“我们是一起躲雨的小虫，花壳壳，你是花瓢虫，好看的一种。在天冷之前，我们已经找好了藏身的地方，也许在大岩缝里铺上木板吧，像过家家一样，外边大山谷里大风吹着——很小的锅里煮十五粒豆子。”那时李英还没来，但你有没有从中闻到爱情的味道？

他这样回忆与英儿最初的相见：“她走过来的时候看着我，那么一心一意地看着，不知道怎么有一种凄凉的神情”，“因为打动我的就是她那种孤儿似的神情。”看到这里我一惊，在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里，打动男主人公托马斯的，也是特丽莎那孤儿似的神情。深刻的爱情，都是和孤独有关吗？

英儿在她的书里，千方百计地解释一件事：我去新西兰，不是为了破坏一个家庭，自己不是《英儿》那本书里的那个女人。

我能理解她身为一个女人，不想背负那样的一个名声，她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想证明的就是一件事，我不是那个女人，不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甚至说，她不爱顾城，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她写的那两本书，还有她所有的解释，其实，都不过是那场爱情的冗长的回声。在我看来，她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

当初她明明是奔着爱情去的。明知会发生什么却一无返顾。有人说，她不会不去吗？不去，还是英儿吗？她抗拒不了那种致命的吸引。爱情有时像个巨大的黑洞，我们无力抗拒它的神秘引力。

顾城在《英儿》的卷首语是：“你们是我的妻子，我爱你们，现在依旧如此。”他说：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离开我，我都必死无疑。

当他从德国回到激流岛，发现英儿失踪了，他甚至跑到北京去找她，他没找到。于是他决定写下这本书，他和妻子相约，写完这本书，他就自杀。

诗人舒婷说过，顾城最好的结局是，他自杀，留下谢烨整理他留下的文字，养育孩子。这话很残酷。但从他的书里，我们能看到，他是以死的决心去爱的，也是以爱的决绝去死的。

顾城和英儿共同的朋友文昕这样描写英儿：“记得你要动身去W岛前后的许多日子里，我的心里充满忧郁，我太知道你，你的可爱和你的漫不经心，它们足以把雷和城苦心营造的家彻底毁掉。

英子，英子是好看的英子，英子是一个于平和之中暗藏危险的英子！可是那些年，我和雷居然对此浑然无觉，我们那时走到哪儿就喜欢把她带到哪儿，英子在我们的眼里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她的眼睛墨如夜色，一笑起来，里面就跳动着聪明的亮光，一闪一闪。两只弯弯的小发穗像月亮一样环抱着她圆圆的脸，那种小女孩儿般困惑、天真的神情，永远让我觉得心生爱怜。英子也就是用这个打动了城，并且最终让城死无葬身之地。

城为什么爱了英子而后就万劫不复。英子着实是一个罪恶的小魔鬼！……后来英子面对可怕的结局、面对她创造出的爱情悲剧，她害怕了。”

不能否认，英儿是一个充满魅力和灵性的女孩。

顾城说：英儿甜极了，她最能引起我早年清晰的愿望。她留给我的，就像她从我这里拿走的一样多。

我们太像了，我们是两条毒蛇，出卖了彼此的宝贝，我们的牙相互咬着，鳞光闪闪发亮。我们如此相象，以至于彼此咬一口的时候，就是自己咬了自己。

李英说：“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懂，能理解他梦幻的空间。他对我也一样”。

看很多文学作品，极致的爱都是走向死亡。比如《失乐园》，用一种毁灭的方式去爱。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爱情就不可阻挡地发生了，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感受到了那种呼唤。只是这样的爱太沉重了，她想过凡俗的生活，英儿跑了，顾城死了，还拉上一个陪葬。

我特别想知道李英的最后时刻是什么样的，据说，她拒绝见人。她说过，在澳大利亚她很少见华人，因为《英儿》让她有一种没穿衣服的感觉。她也很少回国。在2011年查出癌症后，她拒绝西医，只是用了些食疗的方法。也就是说，她并不积极地治疗。而她说过很多遍的那个最爱她的男人，却在她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一直没在她的身边。

生活中真的有这种爱情的动物，她们活着似乎就是为了爱，那是她们活着的养料，比如周迅，王菲，还有张曼玉。她们的爱情往往不被别人理解，她们对爱的执着往往也让她们伤痕累累。说句败兴的话，这种极致的爱情，大多数人消受不起。那些看起来很动人的爱情，往往会有刻骨铭心的痛。相比之下，还是凡俗的相夫教子更稳当靠谱。对于爱情，我们大多数人，其实不过是叶公好龙而已，其实，这样，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