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城市，有半年多的时间，是没有绿色的。树干都是光秃秃的，城市的天总是灰的，楼是灰的，人也是灰的。空气中也是干燥的尘土的味道。对于我们来说，树绿了，花开了，是一件多么让人欣喜的事呀。仿佛节日一样。我们更珍惜这个温柔的绿色的季节。

不知道从哪年开始，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就领我身边的老人们出去玩。把他们分成好几拔，去郊外。

他们很兴奋，早早就开始盼望着，甚至在冬天的时候就期待这次春光艳阳之旅。

他们都穿着好看的衣服，那是精心选择的。肇老师告诉我，这件真丝上衣是新的，好看吗？许姨告诉我，我原本想穿那件水红色的衬衫，戴上我的珍珠项链，再穿上我的小靴子，多神气呀，走路一扭一扭的，但一想，怕爬山费劲就没穿。我正对着镜子换这件选那件拿不定主意时，你们车就到楼下了。

我注意到他们的裤子上甚至有笔直的裤线。现在谁还压裤线呀？可爱的老人，他们哪知道现在的时尚，但他们想表现出自己最有风采的一面。他们，多像我们小时候，大人要领我们出去玩，我们早早就盼望着，要穿最好看的衣服。他们真可爱呀！

每次和他们出去玩，我都有一个感慨，他们猫在家里太久了，他们心里其实特别想出来玩。到野外到大自然里，他们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就是几个老伙伴，一起说说话就行。可孩子们都忙，好不容易有个周末，还得陪他们的孩子去补课。我总是忍不住夸下海口说，等我有空了，我总领你们出来玩呵。开始时，他们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能有空呀？我支吾了一下：等我退休就有空了。他们说，哎，那要等多久呀。以后我再说等我有空这样的话，他们就都沉默了。这时我会有惭愧的感觉，其实我是能多领他们出来几次的，可有时累了，有时有自己的事，有怠慢了他们的感觉。

多数时候，我只是司机，听他们聊天。他们说的最多的是，谁谁死了，谁谁也死了，那谁还在不在了？然后他们就一声叹息，一边惋惜着那些不在了的老朋友，一边为自己庆幸：“我们还是好好活着吧！”没有什么，比和他们在一起，能让你更懂得珍惜生活，更懂得好好活着的重要。他们那么珍惜和老朋友在一起的每一次聚会，拼命地说，使劲地笑。

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觉得，哦，我还不老，我在他们眼里总是孩子。他们有的人是看着我在幼儿园长大的。

听许姨讲她的一件事：那天上公交车，有个小丫头给我让了个座，旁边是个老头，他总看我，我还纳闷呢，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招人呀？他问我，你是不是那什么厂的，我说是呀。他说，你叫啥来着，你的名儿就在嘴边我咋就蒙住了呢？你原来在销售，还干过工会，你这人可热情了，爱帮助人，你说我咋就想不起你叫啥了呢？急死我了。

许姨说，你急这样，你快点把你脸上这个大墨镜摘了，让我看看你是谁？哎呀，我看你可面熟了，你以前没这么胖呀，你是自学上来的工人工程师。你说你的名就在我嘴边上，我咋就想不起来了呢……两人一痛拍大腿，也没想起对方的名儿，最后还是自报了家门，才恍然大悟。

你这几年咋样？你咋样？不行，你得快点说，别说那么细了，我还有两站就下车了，再不快点说就来不及了。那别说了，咱俩就这么分手了？以后咋联系呀？你带手机没？我没有呀。那我告诉你我的手机号你也记不住，你告诉我你家的电话我也记不住，咱俩又都没带笔。哎呀，不能再说了我要到站了。那咱俩就这么分手了？下次咋见面呀？那就看缘份吧，说不定下次坐车还能碰上吧。许姨说，把我急的，累够呛，就那么一会的功夫，赶紧说。下车了我才寻思过味来了，我拔一下他家电话不就存到手机上了吗？人老了，脑袋不好使了。

听许姨讲的这么有趣，把我乐够呛。转头一想，又觉得有点伤感。我有一天会不会遇到一个熟人，就是想不起她叫啥了。把两个人的见面寄托到下一次坐公交车上。

我的一个老师，可有意思了。坐电瓶车时，人家问他，老人家您多大岁数了？他说：80了。人家说：您老真精神，一点不像80。我问他，你哪有80呀，不是75吗？他狡猾地一笑，小声告诉我：我做过这个手术后，一下子可显老了。别人问我岁数，我要实话实说，人家还挺尴尬的。我要说80吧，人家一说我年轻，我还挺高兴，人家也不用尴尬了。

我可爱的老师呀！

我可喜欢这些老人了，他们像老小孩儿一样有趣生动。在我眼里，他们其实并不老。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多是中年吧，现在和他们在一起，觉得他们还是中年的样子，我当然也就是青年了。我们的岁数一起减去20岁。这种感觉，不错。

他们中有当年“厂花”级别的美人，我现在仔细看她们的眉眼，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采。我心里想，当她们不再是美人的时候，她们心里有没有过失落呢？她们其实都是有故事的人，有的故事能说出来，有的永远不能说。如今，她们的笑脸像一朵朵菊花，菊花也是花呀。

我有一天也会像她们一样，找我的老伙伴一起玩，只不过我自己会开车，我们会更自由些吧。她们是我的前辈，她们也是我未来的样子吧。

什么样的女人才算是活得好呢？当年的聪明、能干、美貌、风光，都没有意义了，都过去了。能留下来的是什么？

幸福女人的第一条，是孩子好。年轻时再能干，如果没有教育好孩子，也不算成功。孩子好，这一好遮百丑，以前所有的苦所有的不如意，都可以在这一个好面前释然了，都找回来了，都值了。

一个妈妈，年轻时在建筑工地做力工，那种强度可想而知，但她在最苦的时候，咬着牙把3个孩子都送进了大学。这3个孩子，就是她生命里开出来的最灿烂的花朵。让她曾经卑微的生命放出动人的光彩来。但这份收获是她几十年含辛茹苦换来的。

我从这帮70多岁的老女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她们真是活开了，活明白了，好多事都看透了。那种能耍起来的状态，真好。想干吗干吗，随心所欲。

那种感觉像什么呢？像那种被时光打磨的老玉，饱吸岁月的精华，内外通透，润泽。就是这种感觉。女人的修炼，是一辈子的功课。女人光鲜的时候，养眼，却青涩。女人通透的时候，养心，外表却凋零了。

女人不能得瑟。哪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点得瑟的资本呢？但我看，所有得瑟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那些本本分分踏踏实实过日子的，都有不错的结局。

还有一点感受：生活幸福顺心的女人，看起来，都有点傻乎乎的，因为好多事都不用她操心。生活不太如意的女人，则能干，精明，足智多谋，因为她要和儿媳妇儿斗智斗勇。那种不服输的劲头，能帮助她战胜疾病和困难，激发她生命深处的潜能和斗志。人的智商，也是不用则废呀。

对老女人来说，外在的孩子很重要。内在的心态很重要。很多女人，活到这个岁数，已经都没有老伴了，女人的功课之一，就是忍受孤独，学会自得其乐。男人多活不过女人，那就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多对他们好点吧。

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