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今年大学毕业的女孩，学外语的，马上要去非洲了。她入职的这家公司有一个在非洲的3年期项目，她去做工程翻译。

一个很清爽的女孩，短发，利落，干净。眼神中有对新生活的向往和一闪而过的迷惘。那种新新人类身上挡不住的锐气和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假期，是她做学生的最后一个假期，以后，她可能就没有这么轻松和自由了。

她像一只小鸟，就要飞向她向往的那片天空。回家，是她展翅高飞前的短暂停留。一种呼之欲出的力量在她体内奔腾。这就是青春的感觉，那么新鲜，生动，一切都是新的，等待她去尝试。真好。

我们聊天。她是朋友的女儿。曾经是一个非常叛逆的女孩，从小到大。

初中时几个同学去松花江划船，在严格的校规面前，他们触犯了天条一样，又建立攻守同盟互相包庇，老师各个击破，只有她死不承认错误，拒绝交待罪行。学校后来要开除她。她说，其实我也就是小时候有点皮。学校不许在课间吃零食，她饿了，就吃了。学校不许在走廊里说笑，她兴之所致地说了笑了，就犯纪律了。她总挨批评，她最大的反应，就是不服。为什么呀？因为死硬的态度，她经常被老师罚站，一堂课一堂课地站着，去老师办公室站着。她数得清教室后面有多少块地板。

开始她还和老师辩论，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说了。你不是就想让我难堪吗？随你。但如果你想打击我的内心，让我痛苦，门儿都没有。这是她那时常对自己说的话。她就站在教室后面看窗外的云和天空，想象她有一天会去神秘的非洲大地，走遍世界。想到高兴时她甚至笑了，有时还和后面的同学打个招呼。老师更加怒了，冲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没见过一个女生，像你这么没皮没脸的。这些恶毒的语言会让她有一刹那的错愕，但她能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

考高中前，她妈妈向老师咨询她报一个什么样的高中合适。第二天在课堂上，老师说，有的家长真是太没数了，还想让孩子报个好一点的重点高中，问我行不行，我能说不行吗？你自己的孩子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下面我就让这个没数的同学来回答一个问题。

她说，当老师叫我名字的时候，我都愣了。同学们都看着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但她真就考上了她想去的那个高中。老师竟然想让她回学校给同学们讲讲她的经验。她说，你要让我说，我就必须得说实话。我想说的就是，不按老师要求的做，不做那些做起来没完没了的题，我一样也考上了。我要是这样说，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妈妈说，她太敏感了，太自由了，想法太多了，而学校的很多做法她觉得太束缚了。她作的最大的妖，就是初中时，坚决不去上学了。她和妈妈保证，虽然我不去学校，但我不会荒废自己，我在家里自学，我学我感兴趣的东西。全家苦劝了3天3夜，从小看她的姥姥特意从外地赶来。最后她妥协了，好吧，这个学我上，但这是为你们上的，你们不要对我有什么成绩的要求。

好在，她最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

她妈妈总结说，青春期的孩子会有各种问题，比如不服管，如果老师也能换一种方式，可能不至于冲突得这么激烈。

女孩说，如果我妈妈也像别的妈妈那样，老师一告状，她就疯了，也来和老师一起指责我，我真不能想象现在我在哪。

我看过她写的博客，那些生动的文字是那样打动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我想，她生命中最难熬的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正破茧而出。每个人的成长不是一部血泪史呢。

这个女孩打动我的，是我曾经有和她一样的经历。中学，当老师说“不写作业的同学站起来”，有我，总有我。好在我的老师没让我一堂课一堂课地站着。她只是用寻问的眼睛看了我们这几个不写作业的同学一会儿说，你们坐下吧。毕业20多年后，中学同学聚会时，说起我当年的不写作业，居然有那么多人还记得。为什么不写作业呢？这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在那种学习的压力和氛围下，我选择了逃避，我找到了我更感兴趣的事情，我疯狂地看小说，明天考试，头一天会看一夜，在被窝里，在家长以为我睡了的时候。那种黑暗中的叛逆，孤独的感觉，一个人与整个世界对立。偏不按你们定的规矩走，拿自己去冒险。我开玩笑地和我的中学同学说，我把自己当年不好好学习的责任都赖到莎士比亚身上了，我的确是在中学看完了莎士比亚全集。

回想起来，当年的那种叛逆是你不能控制的，就像出水痘一样，是你可能要必然经历的过程。像穿越一条黑暗的隧道，和所有人隔绝，也不被理解。好在高中时，我重新回到地面上来，过阳光灿烂的日子，好好学习，和其他同学一样，不再是一个异类。但说实话，我感谢那段叛逆的日子，我庆幸自己没有在那场内心的风暴中毁灭。当时你还那么小，理智的力量不够强大，但内心的风暴发生了，你无处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自己纠结苦苦挣扎。就像当时好多同学不能理解我为什么那么不听话不写作业一样，我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听话。后来看《约翰克里斯朵夫》，我能体会在那种同命运执拗抗争的过程中，你会有一种内在的尊严感。

好在都过去了，封陈多年的记忆被这个小丫头给搅了起来。看看身边，我发现，我的好朋友，几乎当年都是别人眼里的问题女孩。或者换句话说，我更容易和问题女生成为朋友。

问题发生在她们还是女孩的时候，好在都过去了，总会过去的。内心有过多痛苦的挣扎，生命就会开出多美丽的花来。我明白，女人生命中的丰富和深沉，是用这种不为人知的痛换来的，这是成为一个大女人的必要条件。痛苦的经历会让你的内心扩容，而不是女人的小家子气。

我面前的这个女孩，还没有经历爱情，女人生命中最美的一道彩虹。我相信，她一定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会经历刻骨铭心的感情。她的小宇宙会有一次绚丽的爆发。然后，一切才能平静下来，那时，她就从容淡定了，稳稳地走好以后的路，波澜不惊。

我对她说，在你能折腾的时候，就使劲地折腾吧，勇敢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别让自己后悔。但折腾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天性所在，从中发现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她有一个走遍世界的梦，我没好意思告诉她，我也有过这样的梦，但我的那个梦好像被无限期地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