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进行中
(2012-05-03 09:5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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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我一愣,观察他反应,不像说梦话。摸额头,不热。这当口,我没敢说一个字,怕他把刚才说出来的话秃噜回去,不算数了。又等了半天,他说,戒吧。听着有点悲壮,真下决心了?
平时他说一句我能说10句,今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说啥好呢?
按理说,我当时的反应应该是喜极而泣,你终于迷途知返了我们终于不用吸二手烟了你埋在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炸弹终于解除了……但我怕这样会吓着他。从现在开始?
我同他斗争了20年,为了这口烟。
这部斗争史我估计和很多家庭差不多。熏肉为啥不腐烂好保存,因为被烟熏过啦。小虫子为啥放到有烟油的水里就死了,因为烟能杀菌消炎呀……吸烟的人有一大堆歪理邪说。我说,既然吸烟这么好,咱俩一起吸吧。他一下就急了。你敢!我也没少诱惑他,你要把烟戒了,我就让你换车。结果是,车换了烟照抽。如果你采取怀柔政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做贤慧状,他就会对应以可怜状,我也知道抽烟不好,可不抽,这程序就编不出来呀。在现场调试时,精神高度紧张,有时要想让情绪稳定下来,我就得找地方抽根烟,别说,一根烟抽完,解决方案也有了……他逼着我河东狮吼。总之,在戒烟的问题上,他是彻底的死硬分子,冥顽不化。
这种感觉,像什么?像面对一块石头。他心里有个地方像石头一样坚硬,我居然无可奈何。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当初他不戒烟,我就不答应嫁给他。可能也就这事能要挟住他。现在晚了。我愤怒:烟是你的贞洁和信仰呀,你誓死捍卫?
有人说,所有的瘾,都是渐生痛苦的事情,都是被动的表现。
这是人性的一大弱点呀,他会越陷越深?被这种依赖性束缚?这是他的阿克琉斯之踵?我觉得自己像唐吉诃德,同风车作战,同他的烟瘾作战。
我还为此找来托马斯·德·昆西写的那本《瘾君子自白》,研究这里面是一种什么样的诱惑。德·昆西将自己在鸦片控制下的奇异经历和独特感受完整地记录下来。17岁时,他为了摆脱僵化不堪的学院教育而离校出走,独自漫游流浪,在饱尝人间疾苦的同时,也使他患上了终生未愈的胃病和牙痛。为了缓解病痛,他按照当时流行的疗法服用了鸦片酊,从他19岁第一次接触鸦片直至74岁逝世,他一生都未能彻底戒除毒瘾,成为了终生的瘾君子。从书中我们看到一个在沉溺与自拔中奋力抗争的灵魂。德·昆西毫不吝惜自己华美的语词,将鸦片带给自己的快乐感受描写得美妙动人:“这是一种医治一切人类苦恼的灵丹妙药;这是哲学家们争论了许多世纪而突然发现的幸福的奥妙所在。”德·昆西将鸦片视为可以随意购买的幸福、可以随身携带的狂喜、可以成批运送的宁静心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德·昆西逐渐感受到了鸦片对自己步步收紧的束缚,他已无法离开鸦片了。他的心智和身体已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我发现我所有的精力已不足以胜任我手头的智力方面的工作”,“睁眼望着自己乐意实现的事情却无能为力”。毒瘾发作时,德·昆西还常常会陷入恐怖的迷幻之中,扭曲的现实世界与迷幻的虚拟世界相互交织。饱尝毒瘾折磨的德·昆西清醒地意识到鸦片对自己生命的戕害,因而痛下决心:与其吸食鸦片而死,不如死在戒烟的过程中,并勇敢地开始了痛苦而漫长的戒毒生活。
这是一部戒毒史也是一部心灵史,这个过程是一个向死而生的过程。
戒烟真的那么难吗?我爸抽了一辈子烟,也是谁说也不行,非抽。在这一点上他和我们所有人对抗,自觉于人民。查出癌症,第二天就不抽了,戒的那个痛快。我心里想,你要早这样,也不至于有今天。癌症后期,癌细胞曾经转移到大脑,神志不清了,不认识自己的亲人了,但他手里一直夹着一只笔,像烟那样夹着,谁也要不下来,经常放到嘴里抽会,那是人的潜意识。顽固的习惯和潜意识。
我一女友一次坐他的车,女友是个对烟特别敏感的人,她回头对我说,就是他没抽烟,他身上也有一股老烟油子味儿,那是经年累月被熏出来泡出来的味儿。她的言外之意是,你怎么忍受得了呀?我心里这个气呀,分明说他是大烟鬼吗?太不给我面子了。可我看他还分明是一白面书生吗。我们一帮人出去玩,一到收费站,他马上得点根烟,我气。飞机转机,他一下来,马上得找人点烟,打火机上飞机时被没收了,看他那争分夺秒的样儿,我气。到医院陪护,他得时不常躲到卫生间抽一口,被人家护士小姐白眼,还得陪笑脸。一次在医院卫生间,遇到和他一样的一哥们,两人苦笑:你说咱平时到哪都是挺受人尊重的人儿,为了这口烟,还得受这气。这是我听到的我看到的,谁知道他为了这口烟受了多少白眼呢?
戒烟第一天,我上他办公室,把所有和烟有关的东西全扔了,告诉他的学生们做好监督工作。他说:我们谁监督的得力,老师给你们买烟抽。在抽烟的问题,他已经习惯性地和我做对。
每到教师节,他的学生们会送给他各种烟缸,我们家有很多烟缸,这也得收起来。
不抽烟的他蔫了,一言不发。到了晚上,成果不错。我把儿子叫过来:你爸决定戒烟了,我相信他是一个说到就能做到的人,可要真戒,也挺不容易的。但我想他能做到,他这是给你做榜样呢,男子汉什么叫说话算数。这样吧,咱俩声援他一下,他要是能把烟戒了,我也能改掉身上的一个毛病,你说妈身上有啥毛病是你特别不能忍受的?你也改一个毛病。
儿子说,我才不相信他能戒呢,抽了20年了。老爸,你别说,在这件事上,我还真瞧不起你了。老妈,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该啥样就啥吧,你要真变好了温柔贤慧的,我俩还不习惯呢。把坏习惯坚持到底,这也是性格,你就别为难自己了。
我听出来了,儿子这是激将法,我是顺毛抹色法。我又给婆婆打电话,告诉她戒烟的事,她在电话那头惊讶地说:那,我得怎么祝贺他呢?婆婆也不会了。
舆论声势造出去了,我们要做的,就是静观事态发展,必要时加油鼓劲,再加监督。
我意识到,帮他戒烟的过程,像园丁修树,像老师管不听话的学生,像当妈的调教孩子一样,要有耐心。人和习惯之间会有顽固的依赖,而挑战这种心理上长期形成的稳定性,是要狠一点。戒烟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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