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地采访回来，我就电话对他说，我在松鹤轩看好一个墓地，往那一站，心情可开阔了，有山有水的。他当即说：好。哪天我去看看。

我心里一乐。在活着的时候，给自己选一个地方，省得到时候给儿子添麻烦，这是我俩的共识。也就是说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吧，能自己做的尽量自己做了。上火葬场的路，当父母的都恨不得想自己走着去呢。

我还顺道给我妈也选了一处。心想，看我多孝顺，想的多周到。

回家和他们一说，我妈跳着高骂我有病，没听说活着的人给自己买墓地的。她的事也不用我管，到时候就扔大海里。

我说，到时候你说了就不算了。我们要是想你了，总得有个地方去看你吧。我妈说，少整那没用的。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就得了，活人还忙活不过来呢，你烧的呀？

我听出来了，其实她是怕花钱。活着能多为子女做点啥就多做点啥，死了就别让子女破费了，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倒是挺支持我的，说等选好了地方，咱没事开车去溜达溜达，到自己的墓上坐会儿，抽根烟。想想自己有一天就躺这儿了，还有啥想不开的呀。

我想也是，一个人要是知道了最后的结果，最后你就躺在这么个地方了，那之前的过程再怎么变化还能变出个花来？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做为生的一部分。

你想好了，和我生同床死同穴，没别的想法了？这辈子和我这个女人，下辈子不想换换了？这话我是搁心里想的，没问，问也问不出个结果。

两个人这一辈子，不管怎么打打闹闹的，最后埋到一起了，这婚姻就算功德圆满，在通常人的眼里。看墓地里那些终于埋在一起的夫妻，谁知道他们这辈子都闹出过什么花花事呀，别管那些，反正最后这两人搁一块了，生前别人再惦记也白扯，你再惦记别人也没用了，终点站到了，一切机会都没有了。这是死的残酷，死亡中最本质的东西，是它使所有在它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了。

我们在自己的墓碑上写什么呢？他说，这事交给你了。两个人从容谈论自己的身后事，这是不是就踏实了呢？就没啥想法了呢？

我想，这辈子，就这样吧，要是下辈子他有啥想法，我放他一马，哪能把人家下辈子也预定了呢？这样想太霸道了吧。

反正真真假假这么一说，我心里暗自高兴，至少说明这个男人死心塌地想和你过一辈子，甚至把下辈子也以身相许了。

我想出一招，一个女人要是考验一个男人是不是死心塌地地和她过一辈子，就和他谈谈身后事，看他愿不愿意和你埋在一起。

我说，我怎么觉得过去的人没有那么重视丧葬文化，比如以前我们没有把清明节当个节来过，也没听谁家建墓地。人对死亡的这种重视是不是好事呢？他说，我觉得这种变化是好事，人总得敬重祖先吧，总得记得自己是从哪来的。

我说，人要是不相信有神，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重视死，才能重视生。无论对死亡如何谨慎都不过分。

我们说的热火朝天，得和儿子说说我们的想法。他张嘴就是：得，别说那些没用的。什么生呀死的，人死了，尸体烧了多可惜，咱们家人就都把遗体都捐给医学院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反抗道：这事你得听听我们的意见，你凭啥就做主了？再说，一想自己赤身裸体地泡在福尔马林药液里，觉得很难堪。儿子说：小我思想做怪，像你这么有牺牲精神的人，死了之后灵魂就到天堂里了，身体只是皮囊。

我心想，傻小子还挺有境界，要不我们就成全了他这种想法，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