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卫保乡邑”
(2013-10-24 06: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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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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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叙述,由于政治、派系和互为利用的倾向,而有了走偏的可能性。时势造就的历史“英雄”,因其得势的结果被各种趋炎附势者大肆渲染,而失去了真实的原汁性,其中起主导作用的,当然是由趋势性质烘托起来的统治阶级舆论。缘于此,后人的历史叙述,难免蒙上了一层迷雾,使人真伪难辨。不可否认,近代以来,无数学者对历史的叙述,有共性和复杂性,有相同也有差异;同一个史学者,在历史某一方面释读得较为准确,而在另一个方面释读得不够准确。这种现象的产生,便缘于各种史料舆论引发的那层历史迷雾。对清末名臣曾国藩的史评便是如此。那么,有没有较为接近原汁的史评呢?一定有的。清末时代先进分子(革命者)章太炎在其《检论》中这样评述那位时代人物的早期:
“曾国藩、左宗棠之起,其始不过卫保乡邑,非敢赞清也。当是时骆秉章、向荣独知向义……湘人虽蔑骆秉章,又甚恶向荣为人,卒不能干正义,故其檄书不称讨叛,独以异教愆礼数之。洪氏已弊,不乘方伯四岳之威,以除孱虏而流大汉之岂弟,是以没世不免恶名。然其行事犹足以惬人心者,盖亦多矣。……曾、左知失民不可与共危难,又自以拔起田舍,始出治戎,即数为长吏牵掣,是以所至延进耆秀,与共地治,而杀官司之威。民之得伸,自曾、左始也。”
让我们来一一解读章太炎先生先生对曾国藩的这段评述。
“曾国藩、左宗棠之起,其始不过卫保乡邑,非敢赞清也”。曾国藩组建湘勇团练,或说那些湘勇能凝聚在一起,只是利用了清政府“上谕”,目的只是保家护院(湘勇的团练性质)。历史既不能完全把曾国藩湘军说成为“清廷走卒”,又不能是把曾国藩组建湘军拔升到或“忠君爱国”或助纣为虐“汉奸、卖国贼”高度的那种舆论。曾国藩的思想境界,包括由赤贫农民(很多为无家无室的山寨“土匪”)组成的那些湘勇的思想境界,远远没有达到这么一个高度。“非敢赞清”,他们并非力挺清政府。农民的“卫保乡邑”,既有对(国)内性,又有对(国)外性。它和清末民间因受到内外侵害而造反和排外的各种史实,是一致的。
“当是时骆秉章、向荣独知向义……湘人虽蔑骆秉章,又甚恶向荣为人,卒不能干正义”。骆秉章是湖北巡抚,向荣为受清廷之命一路追剿太平军的广西提督,两人都属清廷体制中人,不能不信守封建皇朝宣扬的“忠君”之义,即“独知向义”。无论众多史笔和史述对骆秉章个人的好评和恶评(有史笔称骆秉章为“清官”),但在那么一个体制性“与民对立”的社会大环境中,骆秉章并不受湘乡民间待见,向荣为人更被人所“恶”。因此,两人并不能在湘湖地区产生号召力。
“故其檄书不称讨叛,独以异教愆礼数之”。历史记载得很清楚,曾国藩组建湘勇的《讨粤匪檄》,并非打着清廷体制内如骆、向那样“勤王”即忠君“讨叛”的旗号,而是以卫道的面目出现的。他以传统士大夫高倡的“儒教”,去抨击“粤匪”的“拜上帝会”这个“异教”,指斥(“数之”)所谓“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奇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泉”。他以“教义”凝聚起来的一个区域的农民,去武装对付另一个区域的农民。这就有了“护院”和“卫道”的双重性质。
“洪氏已弊,不乘方伯四岳之威,以除孱虏而流大汉之岂弟,是以没世不免恶名。然其行事犹足以惬人心者,盖亦多矣”。洪秀全太平天国没有利用地方官绅(“方伯四岳”)固有的影响力(用历史后来的话说:没有建立联合统一战线),去反对孱弱的满清政府(虏:清末民初国人对满清的蔑称;“孱虏”即腐败没落的清政府),以获得汉族“岂弟君子”(善良厚道的人)的支持,因此难免被汉族人民所反对(“恶名”);但太平天国造反“行事”顺应了当时的民心(惬人心),也产生了诸多的事例(盖亦多矣)——完全拔高太平天国和完全贬低太平天国都属于时人和后人的主观性(利权性和趋利避害性的)误读。
“曾、左知失民不可与共危难,又自以拔起田舍,始出治戎,即数为长吏牵掣,是以所至延进耆秀,与共地治,而杀官司之威”。曾国藩(包括左宗棠)深知民心不可失,方可共危难,而那些新组建的湘勇,又多为普通农家“田舍郎”。曾国藩带兵之初,就受到当地官吏的牵掣,造成他和地方官府之间的种种矛盾和冲突。基于此,曾国藩依靠的对象,不是地方官府,而是那些不为官但又不失有乡民影响力的缙绅(耆秀),利用他们和官府分权,所谓“杀官司之威”。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假如太平天国造反是“杀官司之威”(反官本位权力),那么,曾国藩利用湘军(乡绅)集团和地方官争权,则同样如此,两者有了共性。
“民之得伸,自曾、左始也”。同样,湘系民间势力在摆脱清政府皇权专制控制上,在当时“孱虏”条件下,得到了发展(史述湘、淮体系走上地方政坛)。这种叙述,和太平天国造反以摆脱专制清廷,是一币两面的历史叙述。
综上所述,曾国藩讨粤,是为了捍卫传统士大夫的利益,非仅仅为了那么一个满清朝代;而历史长期以来的古旧传统士大夫(学说),又不得不现实性地屈就和依附于现世的政权,因为两者具有互为呼吸的利害关系,即后来的曾国藩不得不自削兵权、口念着纲常名教以屈就清政府。同样,太平天国运动在清末近代开始的“民之得伸”上,又起到了和湘、淮系崛起相同的历史作用。前辈著名学者章太炎先生这种以个人和阶层(地主阶级)利害而非以清政府利害所谓忠君爱国、汉奸、卖国贼的释读,较为接近历史原汁(这一观点得到前辈历史学家萧一山的认同,并在其《曾国藩传》中加以引用)。当然,退一步说,如果没有清末开始的西方文化的融入(中国本土先进西化文化——也称近代文化),太平天国即使造反成功,难免沦入传统“家天下”观念中改朝换代的旧轨(太平天国大肆封王),就像曾国藩成功镇压太平天国以后,如若他没有面临外国侵略的顾虑(即所谓“中立”的欧美殖民者随时会干预内政),他这个“巨蟒转世”之“神”(那个时代人们深信这种迷信),会否另立一个皇朝?同一种根深蒂固社会思维的文化土壤,结出的只能是相同的历史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