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尽枯肠觅好诗(2)
(2025-03-03 16: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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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体诗李白的诗自由奔放杜甫香稻啄余鹦鹉粒 |
我并不是说所有的诗都得在思想内容上有较重的份量,决不是说只有痛斥社会不公、愤慨自身遭遇的诗才是有价值的。只是描写景色的诗,写得好的,绝对也是有价值的。比如杜牧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或者《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两首都是绝句,都是绝对的好诗。现在以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那一首,再加上那首“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来与杜牧的两首绝句比一比。杜甫句句对仗,苦心经营,何如杜牧的全无对仗,却流畅自然。对仗有时会显得工巧,有时也会显得死板。“迟日江山丽”一首画面倒还完整,但除过艳丽之外,使人总觉得有些单薄。而杜牧的两首,不仅清新流畅,而且在在描写景物的同时,又含有人事的意味,有人生的意趣,有现实生活的活泼的情调。于此可知,少于调琢的诗,反倒容易取得成功。
与杜甫的注重辞采、注重格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李白的诗。在袁行霈任总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第二卷中,对李白的歌行体诗歌有这样的评价:“在这些作品里,抒情的意味更浓,诗人以主观情感和意向为轴心展开篇章,飞腾想象,虚实相间,笔势大开大合,有时顺流直下,有时大跨度跳跃,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又说:“李白的歌行,完全打破诗歌创作的一切固有格式,空无依傍,笔法多变,达到了任随性情之所之而变化莫测、摇曳多姿的神奇境界。” [1] 看来,此书准确的注意到李白的诗的风格特点是自由奔放,写诗时不受任何格律规范的约束。论起来,李白并没有杜甫的“三吏三别”《兵车行》等集中反映社会现实内容的诗篇,那么李白获得如此高的成就究竟凭的是什么?李白的绝句凭的是它的清新自然,李白的歌行体和乐府体古诗,凭的是它抒情的自由奔放、酣畅痛快。用最通俗的话来说,读李白的诗,让人感到舒畅、痛快。读杜甫的诗,主要是指其格律诗,只觉得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读李白的诗,读者的心灵和李白的心灵无拘无束地融合在一起,时而舒畅惬意地如清泉汩汩流淌,时而如大海汹涌澎湃,豪情万丈。无论是李白诗中的恬淡潇洒,还是其旷达豪放,抑或是其悲怆郁愤,读来好像都是我们自己的,都是他在说这我们自己的话,倾诉者我们自己埋在心中的感情。李白的诗不重格律,不重辞采,也不讲什么可怜巴巴的含蓄。李白的诗也极少词序的倒装,读来极为流畅自然。李白连句式的整齐,即句子长短的一致也不管,或者说就不喜欢。而他那些长短句子错杂的诗,往往却更为精彩。比如李白的代表作《蜀道难》,虽以七言为主,但其中长短不同的句子甚多,这种长短句所形成的错杂变化,比一般诗人在一句诗中所讲求的平仄变化,效果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在《蜀道难》中,时不时有散文化的句子冒了出来,人们读来不但感不到是缺陷,反而感到似乎更美。这首诗最关键的是李白所极力渲染的蜀道的险峻,一下子震慑住了读者的心。欣赏这首诗,单是这一点也就足够了,无须再牵扯其有什么附带的思想意义。李白的古体诗中也有对偶句子,比如“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但是在李白的这几句诗中,那种雄浑壮阔、苍茫浩瀚的气势,早已把人们的心整个带入了一个茫茫雄壮的境界,当此之际,谁还有余暇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对偶之类。真的,似乎我没有见过哪一本李白诗集的解释中提过最后这两句诗是对偶。当然,这两句的平仄是不符合格律诗的要求的,但是对李白来说,任何形式的要求都是无须考虑的,他不过偶然随意地使这两句诗在结构及词性上形成了对偶罢了。
对偶句的诗句当然也有好的,非常好的。韩愈的“本为圣明除弊政,敢将衰休惜残年”,柳宗元的“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陆游的“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以及“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都是绝好的句子,这些句子其所以好,对偶的形式有一定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其思想内容。杜甫的“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在形式上自然更为工巧,也辞采华丽,但与上面那些句子,根本是无法相比的。而杜甫有的极有价值的诗句,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既不讲对仗,也不讲平仄。不属对仗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至于平仄第一句后三个字全是仄声,即绝对不合格律诗的要求,后一句五个字又全是仄声,按格律诗说,这便是糟糕透顶的句子了。有人会说,古体诗不必要求平仄。既然古体诗可以不讲平仄,既然古体诗全句仄声不换都可以写出极好的诗句,那么,格律诗有什么必要把平仄讲得那样严格呢?看来,单纯形式上的技巧,其价值是有限的。
[1] 见《中国文学史》第二卷,袁行霈总主编,袁行霈、罗宗强分卷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二版第2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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