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杜甫的律诗
(2022-08-22 17: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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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杜甫律诗仗藜叹世者谁子叶嘉莹 |
古人胡仔在他的《苕溪渔隐丛话前集》中引张文潜的话道:“以声律作诗,其末流也”。然后他自己说:“诗破弃声律,老杜自有此体。” [1] 过分重视声律之弊病,早已有人指出,可惜今日国人仍迷信于此。说杜甫破弃声律,是指杜甫的所谓拗体。而拗体的特点,就是有意地不守平仄的规定。本来,违反了平仄的规定,叫做拗;无奈间出现拗后,在下面的某处得补救。而拗体,则有意为拗而不补救。现在的许多评论者,认为杜甫的拗体律诗,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创造。叶嘉莹的《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的《代前言》中,就盛赞杜甫这种拗体七律,并举《白帝城最高楼》为例。这首诗的全文为:
“城尖径仄旌斾愁,独立缥缈之飞楼。峡坼云霾龙虎睡,江清日抱鼋鼍游。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仗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 [2]
这首诗是许多地方违反平仄的规定,但中间两联却对仗工整,所以诗体被定性为拗体七律。
这首诗被叶嘉莹夸赞为“横放杰出”、“有横绝一世之概”,用了三页多的篇幅,分析评论这首诗。在《杜甫全集校注》一书这首诗末尾的“集评”中,共引用了十三位古代学者的评论,全是高度的赞扬。我这里没有篇幅评论全诗,只简单说说。前两句意思还清楚,三四句就比较含糊了。坼,是裂开的意思。鼋(yuan),是大鳖,俗名癞头鼋;鼍(tuo),鳄鱼的一种,俗称猪婆龙。《杜甫全集校注》关于这两句的注释中,就引用了六位古人的解释。关键是,有人认为是实写,如赵次公说:“颔联言:峡壁开坼,而云气霾龙虎之睡;江水澄清,而日光抱鼋鼍之游。” [3] 杨慎则引韩石溪(廷延)的话说:“此乃登高临深,形容疑似之状耳。云霾峡坼,山木蟠拏,有似龙虎之卧;日抱清江,滩石波荡,有若鼋鼍之游。”千余年来,不知有多少位学者费尽心思,探讨这两句诗所言何事。我觉得,两种解释都不为尽善。上句言云霾,应为模糊不清,下句又言江清,这江清是如何看见的?看来这平声的“清”字,是为配上句仄声的“坼”而用的。更麻烦的是“日抱”,不管是抱清江,还是抱鼋鼍,总觉得“抱”字用得不大合适。“清江一曲抱村流”,那是江流绕村子转了个弯,那个“抱”字用得准确。让太阳去抱什么东西,或者太阳光去抱什么,而且是在狭窄的谷底去抱,无论如何想象还是不好理解。千年来的学者对此很可能都没有提出疑问,没有人敢于说这两句写得不好,只是绕着弯子为杜甫作辩护。我认为,对偶的诗句,有时是凑出来的,为了字面的对仗(还为了平仄的规定)而凑成的。后人硬是想帮作者讲通,也太劳苦了。
叶嘉莹对此诗是逐句逐字分析评论,现在来看叶关于第七句的说法:“第七句‘仗藜叹世者谁子’,句中用一‘者’字,大似散文之句法,较之次句效歌行体用‘之’字,尤为奇崛。……杜甫此句,则不仅句法之奇崛而已,而其尤可贵者,乃在以此拗涩之句,写出其一种中心多忤的叹世之情。‘仗藜’写人之形貌,则既衰病而艰于行矣。‘叹世’写人之心境,则满怀悲慨徒托之叹息矣。然后用‘者’字作一收束,顿挫极为有力,再以‘谁子’二字接转,则此仗藜而叹世者,果何人哉,乃竟形貌如此之衰,心情如此之痛乎。此句悲慨极深,乃全在用‘者’字之音节拗涩停顿中表现出来,这又岂是仅知于字面学杜甫之奇险的人之所能企及。” [4] 据说,讲佛经的人,对“如是我闻”四个字,就能讲几万字;如此看来,叶嘉莹讲得还不够细。在叶看来,七个字中每一个字都是妙不可及。尤其那个“者”字,被说得简直是神奇之至。在我看来,这有如“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喜欢谁,就觉得他鼻子眼睛什么都长得非常好。我无暇全部讨论叶之分析,只想提出,“者”字放在这个位置,句子怎么读?七字的诗句,一般都是四三的结构,说细点,是二二三的结构,从节奏上说,七字一句的诗是分为两三个部分的。这首诗第二句的那个“之”字,同样在第五字的位置,但那是个结构助词,和前面的字并不紧密相连,故可以用。这里的“者”字,是与前面四个字连在一起成为一个词组的,是无法单独分出来的。解释者说会说这句诗是五二结构,诚然,从内容上说是五二结构,但七言诗如何在第四字后不顿一下,而在第五字后反要顿一下,我真不知这样的句子让人怎么读?明明是个拙劣的句子,可杜粉们总是能把腐朽说成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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