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杜甫研究

古代诗人中所出诗集版本之多，注释与研究著作之众，杜甫绝对堪称第一人。据说，在宋代就有“千家注杜”的说法。“一部《杜工部集》刊刻流布之广，有关著述之浩繁，研究成果之丰硕，恐为我国任何一位古代作家所不及。自唐迄于清末，见诸著录者，不啻七八百种，至今传世者尚二百种之多。” [1] 在这一点上，李白就远远不如杜甫了。也许只有对古典长篇小说《红楼梦》的热情可以与对杜甫的情形相比拟，甚至超过杜甫。学者们以及更广泛的人群的超狂热的追捧，在实际上，并不一定就完全准确恰如其分地体现作品的真实价值。杜甫之被后世特别重视，一是他的忠君，二是他格律诗的成就。注释者的超级众多，也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杜甫很多诗很难读懂；各种不同的解释往往仍是难于彻底服人，定于一尊，故不断有新的解释提出来。只就杜诗的影响来说，说实话，未必就超过李白。但杜甫的粉丝也是够可怕的，据说，“清末首倡‘变法维新’之康有为，民国初年领导‘五四’政治文化潮流之陈独秀，皆酷爱杜诗，皆能背诵杜诗全集，一字不遗。” [2] 我估计康有为陈独秀未必真能一字不遗地背诵全部杜诗，如果真能如此，恰证明康陈二人头脑未必多清晰；连杜甫那一部分很无聊很蹩脚的诗也一并认真背诵，说明这两位大人物真实的认识水平思想水平也太得一般，甚至低于一般水平了。不论是任何人，如果他真的能背诵杜甫的全部诗作，或能背诵《红楼梦》，我都会将其归入平庸无聊之辈。

杜甫之被称为诗圣，首先是因为他的忠君。苏轼在其《王定国诗集叙》中，认为诗经的国风、小雅，只不过包含着礼义而已。“若夫发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3] 据说，这就是“一饭未尝忘君”最早的出处。说杜甫“流落饥寒，终身不用”，显然并不准确。但首重杜甫之忠君，则肯定是苏轼的功劳。古代赞赏杜甫之忠君者甚众，比如楼钥论杜甫说：“忠义感慨，忧世激愤，一饭不忘君，此其所以为诗人冠冕。” [4] 于在其《修夔州东屯少陵故居记》中也说：“少陵之诗，号为诗史，岂独取其格律之高，句法之严；盖其忠义根于中而形于吟咏，所谓一饭未尝忘君者。” [5] 明确认为，杜甫之崇高地位，首先在于其之忠君。

杜甫之为诗圣，另一点则在其格律诗。中唐的大诗人元稹在其所撰的《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中，曾这样评价杜甫的诗歌成就：“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予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 [6] 元稹认为，李白的乐府诗歌之类，都比杜甫差；至于格律诗，则更差于杜甫十万八千里。元稹说的“排比声韵”、“属对律切”是属于所有格律诗的，“大或千言，次犹数百”则是专属于排律的。元对杜的排律，尤其赞赏。李白尚且与杜甫有如此大的差距，其他的诗人就根本不用提了。元稹这样的观点，以后历经千年，始终是诗评界的主流。特别是宋代的人们，他们特别重视诗歌的格律，特别崇拜杜甫。苏轼赞扬杜甫“每饭未尝忘君”就是一例，黄庭坚说杜甫的诗“无一字无来处”， [7] 又是一例。黄赞赏的是杜甫大量读书，大量用典。苏、黄连同元稹这些评论，都是极有份量，极有影响的。千余年来，诗界学杜的潮流，可谓是一直汹涌澎湃。大约是清代的梁章钜关于杜甫甚至说：“须学其字字有来历，即其芜词累句，读之亦皆有益。” [8] 学杜甫竟学到这样的极端，连杜甫那些明明是有毛病的句子，都要学，还认为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