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城篇 =

我大病了一场。

起初只是轻微的头晕，浑身无力，后来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忽冷忽热。我没有太上心，胡乱地用药片对付，情况却越来越糟。

发展到最后变成持续不断的高烧。五脏六腑都烧得火热，皮肤却是裹着厚绒被都觉得寒。

于是身体所有积压的问题借由突然松弛下来的情绪和自暴自弃的管理态度，一次性爆发出来。

“烧还是没退。”辰叔微凉的手掌离开我的额头，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陆叔叔，担心道：“要不要请苏医生再来看看？”

后者则一直皱着眉。

“小洛，很难受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见陆叔叔没有回应，辰叔转回头来，摸着我的脑袋，声音温柔地询问。

“辰叔，我什么都吃不下。”我摇摇头。并不是客套，真是胃一阵一阵地犯恶心。

辰叔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疼惜。

“小洛。”陆叔叔突然开口，“你在LA究竟遇到什么事？”

心下一惊，我下意识地转眼看他，陆叔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眼睛的颜色看起来特别深。

那是发怒的前兆。

“没有，跟同学野营迷了路，困在树林里淋了一夜雨。”我垂下眼，平静地说着慌。

我不指望陆叔叔会相信，只是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好了好了，小洛还病着，让他多休息。”辰叔出声化解了尴尬，他仔细地给我掖了掖被角，轻轻抚了抚我的脸，然后转过身拉着陆叔叔出去。

出门的时候，陆叔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小洛，生病这种事，如果你不愿意，它是不会好的。”

“陆风，你这说的什么话。”辰叔责怪地抱怨陆叔叔，“哪有人生病不想好的。”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

陆叔叔说得没错，病是会被心拖着的。

只是普通的着凉感冒而已，躺了近半个月，并不仅仅是病毒的原因。

冥冥之中，我觉得这是我该得的。

曾经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看着我柔声问：“喂，你没事吧？”

偶尔换上狭促的表情，“真可爱呢，小朋友要和叔叔约会吗？”

从自己碗里拨鲜嫩的红油抄手给我，认真地问：“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呢？”

茫然地望着我，眼神无助而伤痛：“要是……要是我以前做了什麽会误导你的事，你别介意……是叔叔不好……”

惊慌失措地，“我先回去了……以後……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就这样吧……”

无奈微笑的神情：“我都说了我病已经好了啊。”

悲伤而无力地摸着我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我什麽都能给你……只除了爱情。”

教堂前，男人平静而幸福：“我只是想，如果有一天，他因为这禁忌的感情而获罪，能够让我来替他承担。”

慢慢地，那张脸变成了另外一个相似的轮廓。

第一次听见我英文名字时候微挑的嘴角，笑着跟我碰杯。

端着两杯红酒，穿着浴袍的男人微笑着：“怎么了？”

铁青的脸色配上牵强的笑容：“我只做TOP。”

一脸不可置信地茫然跟着人群“WOW,WOW”

听到我说要照顾他时候一瞬间红了的眼眶。

一发烧就变成小朋友的幼稚。

为了该选篮球还是选橄榄球而表情困扰的失措。

总是计较这在上还是在下这个问题而耍赖闹别扭的小脾气。

“怎么弄的这么一身湿？”的心疼责备。

“滚出去。”的面无表情。

……

……

……

我陷在梦里，突然不想再醒过来。

 

“小洛，小洛？”

谁在唤我……

“小洛，醒醒，该吃药了。”

这温柔的声音……

“小洛……”

手，微凉的触感，帮我驱散这让人窒息的燥热。

我睁开眼，面前的人影绰绰约约，仿佛还隔着层梦境般看不真切。

可我知道，梦醒了。

把辰叔手里的药和着水吞下去，我把杯子递回去，抬眼就看见辰叔眼底的探询和担忧。

该来的果然还是逃不过。

辰叔拿回杯子并没有离开，而是犹豫着问：“小洛，能跟辰叔谈谈么？”

我微笑着点点头。

辰叔在床边坐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水杯上摩挲着，似乎在思忖着怎么开口。

“小洛，你在LA……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呃，我意思是说……一些特别的……”

我笑起来：“是陆叔叔让辰叔来问的吗？”

辰叔看向我，认真的摇摇头，“是我想要问的。小洛，从LA回来后，我觉得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挠了挠头：“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好像成熟了……”

辰叔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猛然惊醒般地：“啊，我并不是说你之前不成熟……”

“恩，我知道。”我微微低下头，想了一下，抬起头：“辰叔，你有没有想过，会爱上除了陆叔叔之外的人？”

“呃？”辰叔愣了一下，脸微微红起来：“我……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辰叔，”我把头靠在床头，疲倦地闭上眼睛：“爱一个人太累了。”

没有回答，四周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辰叔的声音才低低地传出来：“即使再辛苦，也想要在一起。”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这个，就是爱情吧。”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跟陆叔叔分离了二十年。

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跟陆叔叔说，要给他介绍一个人，名字叫做程亦辰的时候，陆叔叔脸上的表情。

那个外人眼中宛如再世修罗的男人，会大半夜给我打电话紧张地问我他把辰叔领回家了，该怎么办。

我想，陆叔叔这辈子所有的心疼和无措，都用在一个人身上了。

幸好是值得的。

“我现在知道，陆叔叔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辰叔。”眼前的男人神游天外，我出声逗他。

不出意料地看到男人爆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小、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哎，”我故作委屈地扁了扁嘴，“辰叔你刚刚还说人家成熟了的。”

“……”

辰叔无语地瞪我。

我笑了笑，抿抿唇：“辰叔，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想了下，又补充一下：“还有，也替我谢谢陆叔叔。”

“让你们费心了。”

辰叔静静看了我一会，终于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小洛，你长大了。”

 

我的病终于慢慢好起来。

就像一条分界线一样，我在LA的一切，也随着这场大病，慢慢走远。

这世上有太多事，是不能去选择倒退和后悔的，比如时间，比如感情。

我们都在不断前行。

病愈的早上，喝着辰叔准备的牛奶，对面看报纸的陆叔叔突然开口：“小洛，明天开始，跟我去公司。”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询问，一句陈述式的命令，并且只接受服从。

“恩。”我放下杯子。

一切，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