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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海棠初卖

(2025-03-06 08:57:47)

去年夏天,蝉鸣如沸的高温天里,小区的树,又被大量砍伐……我走在去拿快递的路上,突然懊丧没有戴帽子,然后我反应过来,这异样的灼热是因为头顶遮阳的树又(又又又又)被砍了。砍下的树枝堆成垛,被装在卡车上拖走,树身新鲜的伤口上淌下树汁,就像车祸现场的血渍一样,并且也有股腥味,这就是一个树尸遍地的屠杀现场……正是在死去的这一刻,树奋力呐喊出了:“我也是生命!”。从此,每回走那条小路,我都是刻意低下头去,因为头顶的枝叶图案发生了变化,少了很多动人的细节,从威廉·莫里斯的工笔植物纹样画,直接飞跃到留白多多的抽象画。

某日,又来了辆卡车,运走了被锯下来的竹林的尸体,我想不出是哪里的竹林,但我能感觉到:身边的风景,变得日益稀薄,本来住宅都隐在树里,影影绰绰,现在可以清晰看见人家晾晒的衣服和咸肉,路边的小树篱已经被剪到最短,紫薇这类小花树也被砍了……紫薇是非常顽强的植物,八月的酷暑天,铁水一样的烈日都不能杀死它,它是我晚间散步时,视野里唯一的活物,然而,它也死于人类的刀斧。

如今,小区变得越发凋敝:居民铲掉了公共区域的草坪,浇上水泥,变成自己家的停车位。颇有野趣的小树林里,樟树、樱桃树、石榴树、七姐妹花也给砍掉了。树林空出的地盘上,堆放着一个老头捡来的垃圾,他每天在园子里转悠,把垃圾箱里的纸盒子捡来当废纸卖,这营生颇受欢迎,这些老人都有房也有退休工资,不愁生计,但他们盯着每个扔垃圾的人,估摸着我们手中垃圾的种类、分量,有没有回收的价值,他们看见纸盒时,和女人抢到一个爱马仕限量包时的眼神,一式一样,真的是两眼放光。几个老人产生了微妙的竞技关系,甚至撕打和抢夺。这个老头住在旁边楼里,得地利之便,加上他非常勤快,不停的来转悠,捡的垃圾太多,现在就拿小树林来放垃圾。

本来层次丰富的植被景观,现在只剩下一览无余的几棵桃树和球形的小树篱,稀稀疏疏,往昔树种多的时候,每个季节,甚至每过几天,沿途景观都会有微妙的表情变化,今天你开花,明天我结果,后天它凋零出一地粉花瓣,每天,我都可以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具体形态,现在,一切都被削减得乏味,除了住人的屋子,其他都被占用,变成垃圾场、菜园、车位、晾衣场。

好像小区里对树的唯一原则就是:能砍就砍,不能砍的就尽量修掉,没有人爱护室外的树,它们给我带来清凉绿意,缤纷野趣,生命的气息,这些都是人类必不可少的。植物不仅仅属于人类,树果是鸟儿重要的食量,随着树的减少,早起时的鸟叫都没那么高低错落了。还有人不辞辛苦,把山石上的树篱都拔掉了,那是小野猫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矮矮的树篱让它们有安全感。昨天我发现:回廊上的紫藤花也被锯掉了,回廊原形毕露,原来它就是水泥做的几个柱子,少了老紫藤的盘曲增味,极之无趣。砍伐,简直是一场实操课,我一下理解里了园林理论书中所说的“景观花木配置的重要性”。

让我绝望的是:即将到来的四月里,回家的夜晚,我再也不能坐在紫藤架下,呼吸那粉粉的清香了——宝格丽的紫晶、蒂普提克的感官之水,我怀疑我对老式脂粉感香水的热爱,都与这四月的花香有关;也无法在清晨出门时,穿过一条蔷薇盛开的花径,露水正随着朝日升起而滑下花瓣;也不能在九月,穿过草地时感受露趾拖鞋里脚趾间凉凉的晨露;不能在五月,穿过红果彤彤的樱桃树下,听到头顶爆炸一般的,群聚吃果子时欣快鸣唱的鸟鸣。不能,不能,再也不能了。

我失去了花香,我失去了鸟鸣,我失去了四月,失去了五月,失去了九月,我失去了时间,失去了自然……我失去了生命感。


我们为什么需要植物?

有天,读到一首宋词,是《好事近·客中感春》,来自于宋代的赵孟坚,录如下:“春早峭寒天,客里倦怀尤恶。待起冷清清地,又孤眠不著。重温卯酒整瓶花,总待自霍索。忽听海棠初卖,买一枝添却。”

在宋代的时候,中国的花木栽培技术已经非常发达,各路文人也写了《花谱》,牡丹菊花什么都有,逢年过节,各地都有观花会,簪花吃花也是常事。宋代市民插花也是日常的一部分,甚至,每天清晨,就有花贩用马头篮放着应季的花朵沿街叫卖,在宋词中,我非常喜欢看见“卖花声”这样的字眼,比如“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卖花声,是春天发给我们的短消息:我来了。

而这些充满生趣的市声之中,就有悠扬的卖花声,再让我们回头读这首记录买花的词。作者睡得不好,早早醒来,在客居的房子里,心绪恶劣,天挺冷的,不想起来,再睡会?又睡不着,温一下昨晚剩下的酒吧,正喝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卖海棠花,起身,去买一支添到花瓶里。当作者买了一枝海棠,看着面前一枝活生生的春天,或许心情会好点?海棠是春天的花,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早晨,带来了破晓的希望,是天色,也是人心境的破晓。

“卯酒”这个词,白居易诗里写过,那是愉快的卯酒,唐代官员卯时上朝,上朝前空腹浅酌一杯就是“卯酒”,暖暖身子,苏东坡也写卯酒,他嗜酒,宋代都是低度果酒和粮食酒,空腹喝也问题不大,但感觉这位作者的卯酒是一个人喝闷酒,然后这个“忽听海棠初卖”,真是一笔亮色,它不是乡村隐居中的“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那种闲趣之美,也不是“惜春只怕春归去,多插瓶花在处安”的惜时之心,它不是瞬间这种时间的切片,它已经具备了心绪辗转的情节感。

又到了冬春交接的日子,拉锯似的很漫长,总是阴雨,我买了一把风铃草,它们在觚型花瓶中慢慢舒展开,钟型花朵,正好又回应着花瓶的形状,花和花瓶连在一起,长成了一颗开花的树。去年,这种昏晓难分的日子,我是靠一把三十块钱的紫罗兰才应对过去。当它凋零了最后一团花瓣时,春天来了。而在口罩期间,全靠家门口的二月兰、早梅、桃花,我才熬过那段枯索又绝望的日子。从古到今,植物都在慰藉心情灰暗的人:“春天必将到来”。



我们为什么需要植物?

想起我曾经读过的一本插花书。

那位插花师,不同于中式插花或日本诸名家流派,她没有严格的造型规则,也不流于技术化。不管是名家名器,还是用完的酸奶瓶,沙拉碗还有路边的野草,做饭时剩下的食材,不管是名花,还是白菜帮子,她都拿来插,甚至不是“插”,只是看似随意的摆放下,众生平等。有一枝小小的茉莉,插在随手团出的一块铁丝网里,冷香四溢,清秀纯伦,那铁丝网,是编鸡笼用的。微物也可至美,因为美无贵贱,其中有万法平等的“道”,有平常心。正应了中国古代插花高手高濂所说:"幽人雅趣,虽野草闲花,无不采插几案,以供清玩。" "但取自家生意,原无一定之规,不必拘泥。"

她从来不单一的介绍今天插了什么花,报个花名,而是会多说一句,构造情境,比如“金银花的果实很饱满,引来了大量的鸟儿”“瞿麦开放时,也正是忙于除草的时候……雨后会长出大量的绿植当然,也是虫子的活跃期,瞿麦也是虫子爱吃的食物,趁着还没给虫子吃掉,赶紧将花插起来。”“看过野地里丛生的鹅掌草,曾经的那份感动,让我不忍只插孤零零的一枝,要插就是一把。插的时候,不能插得太紧,要营造出花朵间彼此攀谈的感觉”。这哪是记录插花,这是一幅幅生机盎然的初夏花鸟图,风味十足的田园诗啊。万物相应,共同赋予“当下”以生命感。此时,花就是诗,有感发的功用。

无论是古今中外,插花的至关重要的点,就是通过花来锻炼自己对季候的感应力,建立与自然的联系。有天读着读着,突然感觉:这是一本日记呀。它其实是用插花来记录日常生活,当我们回翻某一页时,就是把手伸进彼时的生活流里,摸到那天的温度、氛围甚至心情,读出很多花草之外的东西。

比如,有一天,她用一个装菜的陶盘,随手摆了做菜剩下的“春之七草”,就是日本人应季吃的七种春天的蔬菜,我们中国也有吃春菜、吃春饼卷蔬菜的习惯。那么,由这个插花图片,我们可以揣想作者当日怀着不错的心情,准备合着春天的调子来做饭,又有一日说是山里捡了树枝,随手插了。那么我们由此闻到山林的清香,听到鸟群略过耳边的扇翅声,作为作者,相信她本人能由此回溯出更多本来已经模糊掉的记忆,比如,那天厨房明亮的光线,摘菜时客厅里家人看电视的背景音等等。没错,这就是以植物来承载记忆,它让生命有了远景,也就有了层次,不再枯淡平板,比如:有天她插鸢尾时说“小时候我常在河堤上采这花,放入水桶中,想来那是我插花的开始。”

又有一天是枯竹,那是一月份,天寒地冻,春日尚远,那就记录“无”。因为:“死,本来就是生的一部分。”插花就是直面生死,“常开不败的菊花,终于就要散去了。心中有些不舍,再插一次聊以安慰。那淡淡的粉色,不像枯萎,倒像渐渐褪去的妆容。可以和放干的荠菜一起摆放”。半凋的粉菊和干掉的荠菜,拿来做插花的素材,与其说是惜物,莫若说是学会坦然面对生死。从盛年到衰败,乐极哀情来,这是植物的,也是人的有限性。今天用心打理的花园,明年就可能是废墟,繁华旋即幻灭,即使“不舍”,也只有放手。也正是一朵朝开暮落的木槿花,让陶渊明明白人生无常而惆怅:“晨耀其华,夕已丧之。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中心怅而。”

和那些用竹签铁丝纠正花形的插花者不一样,她很喜欢植物本身的线条,野花野草,很多是纤弱的,甚至有的小花,放了一夜就因为趋光而根茎扭转,那就保留它转身的虬曲,也就留住了它的求生心切,更留住了它如花在野的生机。这是理解了野花的“弱德”。我们普通人被裹挟在时代中的一生,多么像风中野花。

去年初冬,我去湖边散步,冬天的湖水,有种暗暗的贝壳蓝,太阳照在铁锈红的杉树林边缘,给它们镶上了金边,反射出金属色光泽,枯荷的残根是淡褐色的,穿湖木头栈桥上有加固用的麻绳,已经褪色了,是淡淡的米色,映照着远山沉着的深绿色,一切是那么和谐。那天我正好读黑塞,他写他抓着花瓣,在即将消逝的光线中,拼命速写下夏日的美景,充满了焦虑。这眼瞅着就要被真正的冬天吞掉的初冬美景,也让我焦虑,我拼命调动我的词库,也没法用文字抓住它,这让我沮丧。

然而,这就是植物在对我耳语,它说:“这露水般,露水般的世啊”。植物,是生命教育。


我们为什么需要植物?

读一个女作家的几本书,从中年读到老年。衰老是一场不断的丧失。几本书读下来,父母死了,朋友们一个个去世,亲手安乐死了心爱的老猫,又埋葬了老死的狗,曾经亲密的同性恋人逐日失智,已经不认得自己了。到晚年她中风了,不能正常组织词句,连诗句也从她的大脑里逃逸了,她晚年的文章比早年疏松无力,然而这溃败的文字孔洞之中,却又溢出了比文学更有价值的东西,一个作者都驾驭不了自己的文字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呈现的衰老呢?不能写,正是文字写不出的衰老。在这样的绝境之下,她去花园照料花草:“这是我中风之后第一次从事园艺”……啊!她特别爱写花草,坚持到最后一本书的朋友,是植物,很多树是可以活到千年的。它们有“春风吹又生”的连绵的生命感,它们真是最后的朋友。


我们为什么需要植物?
 
我读到过一段心理咨询师的话,因为我不是神经性专家,也无法判断真伪,暂且转引在这里,供大家参考。引文如下:“朋友说,她现在碰到有一类青少年群体,出身于典型的高知中产阶级,父母也很注重孩子的心理健康,但是就感觉人生空虚、无意义,对生活毫无热情。 我算了一算时间说,当年“鸡娃”的副作用之一已经很明显了。 以狂热的比拼智力为特色的教育模式最大的害处是孩子们被过早地剥夺了感受能力的发展。

精神病学家伊恩·麦吉尔克里斯特(Iain McGilchrist)花了20年研究大脑左右半球之间的关系。他发现,大脑左右半球分别侧重不同形式的注意力。左半球偏重狭窄的聚焦式的注意力,而右半球侧重于保持对我们环境的开放而广泛的关注。学习英文单词、做奥数题、学拼音、学乐器,培养的是左半球狭窄的聚焦式的注意力。左脑有效地处理功能性的事物,并对经验进行专门的分类。它侧重于处理“获取”和“使用”层面的信息,而对这些层面的关注并不会给生活带来意义感和深度。亲近自然、游戏、玩泥巴是培养右半球的开放而广泛的关注能力。右脑连结而不是分类。右脑对信息的加工让我们更好地与自己的身体和感受相连,让我们感受到世界的丰富。

我们的共情能力和最深刻的人性,都是通过右脑以及与大自然的连接感带来的。”

成天浸泡在抽象的讨论和概念中,没办法和具体生活产生生动的连接,常常让人感觉空虚。比如,刷一天的网页,到处抬杠,未必有观察一只鸟得到的自我满足更多,我记得有一种治疗焦虑症的方法,就是每天观察一种植物,做自然记录,另外,“二十分钟公园效应”,“走进大自然”,“活在群体关系中”,这些治疗抑郁症的途径,能不能用神经学原理来帮助理解?这些行为,不都就是强化右脑功能吗?也获取双脑平衡。

在神经学家萨克斯医生那里也有相关病例,有位音乐家,丧失了右脑功能,医生递给他一朵红玫瑰,他判断说:“大约六英寸长,有红色的螺旋形状,贴有一条绿色线状物……不好说……它应该是……一朵花?”也就是说,他没有右脑的直觉体验,只剩下左脑的分析归纳。他“思考总结”出:“这是一朵玫瑰”,却无法“看见”,看见,是由眼睛这个摄像头,加上大脑这个信息处理器,才能共同完成,他的摄像头没坏,处理器出问题了。这位病人从此迷失在无生机的抽象世界里,他是一台可以处理信息的计算机,却没有幼儿都具备的直觉感受。

如果我们失去植物、动物,只剩下进出钢筋水泥的房子、打开和关闭手机,那我们就等于是部分丧失脑功能的病人,我们的感受力会日益枯竭,也会与世界和他人中断联系,“右脑对信息的加工让我们更好地与自己的身体和感受相连,让我们感受到世界的丰富。我们的共情能力和最深刻的人性,都是通过右脑以及与大自然的连接感带来的。”植物及它们带来的一切,不仅是感官的盛宴,更关乎生命的肌理丰富、人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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