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2020-04-15 07:09:15)又到了晚上回家,总想在紫藤花架下坐一会的季节了。紫藤的花香略带脂粉气,工笔细描的花朵正是“似星密且丽”的视觉效果,坐在花下,透过花枝看看天空,就有被风吹落的细碎花瓣落下……
春天,如此盛大又短暂。
有时几天未出门,一下楼,樱花、桃花、红叶李已经开了满树,树下是拍照的人,脸上摇曳着花影,嬉闹着,枝头全是一朵朵蘸满了春意开到十分的花,每朵花都竭尽全力的喊着“我开了!!我开了!!”
又过了日子上山,看见一棵长满红叶的树,这是啥?仔细揣摩了半天,十分尴尬,这不就是前阵子大锣大鼓、喊叫春天的红叶李大人么?因为花早就落尽了,所以一时没认出来,再一看,桃树的毛桃已经鼓胀到拇指大小,樱桃花的果子也开始青绿起来。
春天的植物,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开时热烈,但起落节奏快,春天的蔬菜,也长得很快,几天不吃就梗粗叶大,全老了。反过来,又想到去年秋天,在楼下经过一丛野菊(我家路上是是菊科植物的集体宿舍:马兰、小甘菊、飞蓬、万寿菊、荷兰菊、金光菊,回家都路过它们,是秋日的绵延注脚),静悄悄地开了很久,下了冷雨、落了霜,日子一天天转冷,它总是那样,有一天,发现花瓣的边缘微微发红,像生锈一样,才明白,菊花妹妹凋零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原来是写实。
自小对菊花没什么好感,春游秋游时,多数是去玄武湖、中山陵这种大众景点,如果是秋天,多半会去参观一场名种菊花展,小朋友们背着书包,拿着一年才能用两次、前夜刚被妈妈洗干净的旅行水壶,在难得出游、脱离日常生活的小兴奋中,看着那些花,它们多半头非常大,放在毫无美感的水泥灰盆中,有长长的丝垂下来,像军训一样排排站好,了无趣味,并不可亲。和小朋友的审美格格不入。再加上什么坚贞不屈、耐霜雪之类的戏剧化渲染、品格附会,更让人有种参观烈士陵园的悲壮错觉……长大以后,觉得成人真是过分,把植物这种天地之间与人相亲之物,搞到那种没有生命感的维度上,硬生生疏离了人和植物。
切花里,我一开始也不喜欢小雏菊,觉得它花型太微妙,开不开都差不多,不死不活的,虽然花期长,省钱又方便,但完全没有大幅度炫亮出场的生命感,后来慢慢理解了它的那种美感模式:低温、含蓄、克制,淡然而悠远。也爱上它的香气,带着苦寒的药香,怎么没有人发明一种遗世独立的菊花香水呢?(莫杰小雏菊还是甜意太重,表情偏活泼,没有菊花的清雅感)。可能是甜味香水比如樱花之类,更容易凸显女性的温柔甜美吧,又或是柑橘系,是一种爽洁清新的甜美,再比如玫瑰、牡丹、芍药,热烈的底子仍然是甜的,想要避开甜姐大家族,只能用木质香(最爱雪松和松木)。
你能说我不爱春花么?不是的,牡丹季,我总要早早预定一把,日盼夜盼,终于等到花期了,花从菏泽遥遥地寄出,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地抵达我家,连忙插瓶、浸水,撒上保鲜剂,连夜就绽放了,牡丹的美,实在是让人张口结舌、只能止语的惊艳,夜里起床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也终于懂了“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若有灵,我恨不能递个麦克风给它做个访谈:“长得这么美,你还让不让人活了?”看着它,
随着时间流转,我渐渐爱上秋菊那种秋冬的气质。包括文学作品,我也爱看冷静低温、理性缜密的英美文学、淡然清雅的日式生活美学、淡泊出尘的王维、陶渊明,不太热衷热烈澎湃、滔滔万言的李白、法国及南欧系文学(所谓的低纬度气质)。画家中,是擅用层次不同的灰调子的莫兰迪和哈默休依。再看常玉画的那些菊花,深色背景上,像刻碑一样的,勾出一朵菊花,如此深邃如刻、一颗写碑之心的霜凝冷傲。
口红中,一向不喜欢所谓减龄的番茄红和玫红,而是喜用更为醇熟的红棕调子,天呐,我有多少红棕色的口红啊:带点豆沙的、偏酒红的、偏果木色的、偏正红的、偏山楂的,丝绒质感的、哑光的、水润的、金闪的,一排排开,简直是红棕奏鸣曲。至于爱慕的异性,也是类似的:爽洁干燥的理性、话少坚实的务实、情绪平稳在控、不动声色的渊静深沉,是我最爱的。在他们身边,人仿佛置于秋冬的空气之中,竖起风衣的衣领,风吹起发梢,呼吸中带着微凛的松柏香,清洁凝静。那是我眼中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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