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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教我认字

(2015-10-12 09:18:45)

山教我识字

 

 

 


在小津安二郎的电影里,人物在充满情感张力的某种对峙情境中,常常会转而谈论天气,《东京暮色》里,转头望向窗外的女婿,说下雪了,然后人物陷入默想,《秋刀鱼之味》里,吵架完的夫妻,妻子转脸去看天气,说真是好天气,老公也随之观测天气去了。这些微妙的停顿,不是通过语言的交锋,激烈的争辩去明晰解决,而是交给天气来和解,给彼此一个中性的缓冲降温空间,这钝感无硝烟味的中庸之道,恰恰是非常东方式的婉转。 

而在《东京日和》里,荒木经惟在阳子死后不停的拍天空"天变了。持续不断的拍摄云,云,云。拍了两个小时。云这变换的天才,想就这么一直看着天……妻走后,我只拍天空……五点半就醒了,在露台上拍摄光的漩涡。"这场景,大概可以直接拿《心动》的台词来注解,男主角对着那一堆天空的照片说每一天,都是我想你的日子 


对于一个常年囿于都市的人来说,云大概就是一种水汽凝结物而已,而实际上,像我这样成年近山生活,天天在窗口观云的人,就知道,不同于花草树木,云,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有时做顿饭的时间,半小时吧,窗外已经风流云散或是风起云涌了。我每天都拍山顶的云,怎么也不厌。写稿时,我也常常抬头看窗外漂浮的云,放松视神经和大脑,顺便整理思路,后来,我买了一本观云手册,对着它仔细研究,欣喜的认出了夏日的高积云,雨前的雨层云,以及晴朗春日常见的高层云,(比如,此刻的窗外)。我长年独处,但并不孤独……因为,我唤得出每朵云的名字。当你与云建立了这种文字联系之后,就会慢慢生出亲缘感。


那么,世界上最早给云彩命名的人是谁,你知道么? 

英国人卢克.霍华德,是一个职业药剂师,业余气象学家,虔诚的教徒,世界上第一个给云彩用拉丁语命名的人。至今气象学界仍然在沿袭他的分类法。每到周日,霍华德都会去英国汉普斯泰德原野,雨天,他在橡树下踱步,晴天,他就在青草丛生的草坪躺下,仰面观察天空,思考着和云彩有关的事。他把像猫的爪痕或是马的鬃毛一样的云命名为卷云,把密实的堆积在天边的云彩称为积云,把那些连成片的大片不定形的薄云称作层云。每次在草坪上看完云,卢克霍华德就起身回家,回到亲人,家庭和喧闹的伦敦市井生活中去,并且在心中感谢上帝让他看见如此之美的云,及赐予他给云彩命名的荣幸。 

莎拉梅特兰在《我自静默向纷华》中写到"云有很漂亮的名字,积雨云、堡状积云、卷云、荚状云、马尾云、雷雨云玷、鱼鳞天,它们天天来临,却从不重样,没有完全相同的云彩。它们是我们身边一种静默的力量,一路经过向我们宣告静默自有其深长的意味",当她名目琳琅的列出这张云朵清单时,是否想到,这世界上最早给这些白色絮状物命名的那个男人,他唯一并且发挥到极致的天赋,恰是沉默。当你只想安静的与自己相处,云是一个稀薄的恰恰好的介质和陪伴者。 

还有,当莱斯利在《笔记大自然》里说自己无论驾车遛狗都会观察云彩时,当她细细的画下这些云的时候,当她告诉我们松软的卷积云带来晴日,马尾云是雷雨的前奏,乳状云提醒你该回家时,她是否想到:两百年前,也有个男人,在他的生命里,只有神和云朵,唯一能让他放下云彩的事,就是去战场和需要福音的地方传道。他行进在传教的路上,远远看到一片从未见过的云朵,突然他明白了:那是被尸体的恶臭吸引来的成群的苍蝇和鸟。 

有次这个男人重病,邻居家的女孩过来给他读《圣经》,他们自此相爱,但被家长阻止交往,他就给她授课,并在之后十二年的两地分居里通信,去看云——他们毕竟还在一片天空下。真是美好,是小说家的杜撰么?在维基百科上查到的卢克霍华德资料只有以下这些骨感的信息:英国皇家学会院士,十九世纪英国制药学家,业余气象学家,创办了知名制药企业Howards & Sons 。生于17721128日。完了,没有了。哦对了,还有人说:此人是试管婴儿之父罗伯特爱德华兹的先祖。这个……云,试管婴儿,都是某种生命流动又物质轮回的神迹,冥冥中的契合? 

 

 

 

 

 



在山边住久了,才认识字。 

《心事如山》的作者罗伯特.迈克法伦接受中国记者采访,如下: 

记者问:你在登山或是步行的时候都思考些什么?在不同环境中会产生不同想法吗?  
迈克法伦:当然,我对景观之于人的思维所产生的影响有极大的兴趣。我会在不同环境中想着这风景到底会如何形塑一个人。事实上,中国的诗歌对我旅行和写作的影响非常大,尤其是李白和杜甫。寄情山水以及以乐景衬哀情等都让我着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麦克法伦问:中国现在还有山水作家吗? 

记者(长时间的沉默):没有或者极少吧。 

这么问是因为我无法找到中国19世纪以后的旅行作品。可惜了,山水、旅行写作可以说是你们的一大传统。现在说起旅行作家,人们总是想到西方,可我总觉得中国古代的游记才是最出色的。 

是的,中国有过出色的山水作家:陶渊明,寒山,王维。可是当今社会,喧嚣逼仄的都市,我们忘记了曾经拥有的。 

住在山边,我开始重新识字。那些字典里,纯美学意义的书面用语,被我的生活经验,一一捂活。 

的本意是指山里的雾气。按《说文解字》的说法,我天天眼见身傍的,就是岚岫 也叫岚峰。 薛用弱 《集异记李清》:州人家家坐对嵐岫,归云过鸟,歷歷尽见。 晴光历历时,那一整屏的,塞满视野的苍翠,就是岚岫。而在雨后,红湿花重时,萦绕在山腰上,茶烟清飏般的白烟,叫做岚烟。如果这时如果太阳又出来,照亮山峦,那个绿光就叫岚光。这种情况一般是在春夏之间,诗云:嵐光浮动千峰湿,雨气薰蒸五月寒。 最擅长写“岚”的是王维,“空翠湿人衣”,“岚”是湿漉漉的,风和水的爱情产物。至于《陶庵梦忆》中的“钟山云气,浮浮冉冉,红紫间之”,我倒是没怎么见过,或者是山上紫金岩的反光?

新婚时,老公一定要带我去黄山,那是他年轻时多次攀登的山。他文采欠佳,只是拼命向我保证 ,那是一座值得费体力的山,它的云雾变幻,是多么的美。他还专门为我设计了省体力的路线,由后山登上,索道下山。这座山一点都没给它的热爱者面子,我们去的那天,大雨滂沱,又是节假日,游人摩肩接踵——这是白描实写,我爬石阶时,确实能看到前面游客的脚后跟。雨太大,排队等上索道,你能想象全身透湿的排着遥遥无期的长队的郁闷么?就在这时,因为无事可做,我定睛看着对面的山岚,山峰出没在雾气中,山型隐约,倒是很美。 

又有一次去泰山,这是座平淡无奇,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名山,很快登顶,除了山路边游人乱扔的垃圾外,美景未见。倒是到了山顶,雾气纵横,和同来的人说话,稍远一点就看不见眉目,只闻其声,有种超现实的时空恍惚感……想起冰心写她有次和朋友在夜晚聊天,看不见人,只闻到对方身上的茉莉花香,那种很幽微的存在感。晚上在床上聊天,山岚从窗口飘过。给这场旅途铺上了回忆的底色。那更像一场梦。

 

 

 

 

自幼成长在闹市,是被市井喧嚣,夜市油烟,烧烤烟气和汽车尾气熏大的,生活固然便利,但嘈杂不堪。我又天性好静,所以长大以后能自主购房时,就把房子买在山下了。每次,从妈妈家回自己家时,公车一过太平门或者是玄武湖,感觉空气都渐进改变了质感,那是由风带来的新鲜空气,燃烧树叶的柴烟气,高密度林木的负离子气味,山岚散后的湿润度复合而成。我无法形容给你听,只知道那是在梦中都笼罩着我的,山气。 

这空气的气味四季不同,春天是油桃花的甜,一场春雨之后,转成泡桐花在雨中的清芬(我常用一款立白洗衣液,就因为气味像泡桐花),再热起来,小叶女贞的清冽来袭,中调是盛夏的金银花,秋天隐隐的桂花甜香。如果是在小雨中,走去买菜,空气变得沁凉如水,那香味就是一首诗:树木不是海,可是有海的呼吸 

谁能制造出一款香氛叫山气呢? 

因近钟山景区,禁建高楼,所以视野开阔。每每读书疲倦,就可以手倦抛书,到窗边看看山景。我家窗口侧对钟山,正好可以看到它最美的侧脸。夏云蔼然,冬日积雪只薄薄一层,如果是细雨的日子,是雾面妆容的效果,青峰只隔一帘珠。 

一年四季,你都这么美。 

为了买便宜的菜,我常常翻过一个大坡子去三站路以外的大型超市,这条路上的树荫,得自枫杨树。枫杨树是近年来南京大力栽植的一种树,有次去颐和路民国建筑群参观,正好江苏文联的旧址在那里,一个朋友说:苏童当年就是在这里上班,才有了灵感写枫杨街系列。我抬头看看枫杨树垂下的翅果(这个苏南人叫绿苍蝇),猜他是开玩笑。 

刚搬家来时,楼下几棵小梧桐还很孱弱,现在已经可以蔽人蔽物了。别的树叶都要依附于一棵树的意象,它却有一种独自的美,金井梧桐一叶飘,叶色清嘉,状如葵叶,乘风而落。能够做到铿然一叶落的,大概只有梧桐的叶子了。 

说到树荫,不得不说说槐树。小时候,我家老房子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槐树。如今想来是洋槐(在北京看到的那种夏初开花黄花的,应该是国槐,那种花是可以染纸,就是槐花笺),洋槐盛夏开白花,秋初结子,叶子如豆瓣。印象很深的是,放暑假时,看书看累了,就在它的树荫下睡午觉。当时不知道,李渔说过树之能为阴者,非槐即榆。《诗》云:于我乎,夏屋渠渠’……在树荫庇护下,庭院深深更显凉意。树荫总以胖乎乎的比较亲切,比如柏树也有树阴啊,可是骨瘦嶙峋的。松柏竹树之阴,森布蒙密。总是阴森森的。当时也不知道:中国唐代有一种消暑的面叫槐叶冷淘,就是槐叶汁拌麦粉做成的面,这是街头小吃,比起《红楼梦》里宝玉吃的借了莲花莲篷一点香气的面疙瘩,要亲民的多。 

现在的家,南边窗口的树,是一棵很大的马褂木。这树到了秋天,会落下满地黄叶,叶型极优美,像马褂。皮常常去捡拾回家,小心的拼树叶画,贴上尖园的小叶子做鱼头,把马褂木的叶子当鱼尾巴,描上眼睛,画上水草,就是一幅斑斓的海底世界了。现在这棵树已经长到了窗下,早晨总能在鸟叫声中醒来。 

朱光潜的学生,要帮他扫落叶,他说不用:我等了好久才存了这么多层落叶,晚上在书房看书,可以听见雨落下来,风卷起的声音。而又是什么树?给了我夜晚的风声?住在海边的人,品尝过海浪的獠牙,而住在山边的人,才知道即使是夜晚,风也一直都醒着。我住在山北,这风在冬天会相当凌厉可怕,接近于咆哮,简直是鬼片里的天然配乐。我从最初的吓得不敢睡觉,到现在离了它就不能入睡。 

即使是工作最密集,每餐只能用三明治果腹时,我仍然每天去散步。我常常散步的地方,叫樱花西路,但是并没有樱花。只有夹路的桃花,夏天还会落下满地小毛桃,很小,滋味是有点涩,只能做蜜饯,它的棱线很可爱,皮常常捡回来画速写。这条路上还有杉树,水杉树是南京最美的树之一 ,瘦弱骨感又萧然的样子,很古典,尤其是配着尖尖的上弦月——有次老公值夜班,下楼送他,塞了几袋糯米锅巴给他当夜宵。回家时看见细细的月牙,挂在公安学校寒烟漠漠的小杉树林上,心里突然一阵感慨:这平林新月的古词意境,配着柴米情义,合成世味 

何为世味难言?三十岁以前,我所有的人生烦恼,只要大喊两个字就能解决,那就是老公!,后来家里发生变故,老公破产,负债,一大把年纪的人,又从底层做起。六年里我作为连带债务人,打了五场官司,长年被债主、执行局恐吓,追逼,我一直在妈妈家避祸。那几年我很不快乐,我离不开山。十来年了,我被这山,被这男人的爱塑造成型,它们已经是我的血肉,我就是他的作品。我爱的一切,都是带着我体内的他在爱。我和他的爱情,更像是一种归属关系。 

我们夫妻都极其内向,从不言爱。只是每每,我总能在皮的脸上看到她爸爸的面部线条,生来为微笑而生的微扬的眼睛和嘴角,而老公总觉得皮的古怪任性象极了我,我们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在她身上,帮我们完美的保存和铭刻了彼此。当她对着我笑,对着你发脾气,对着我们耍性子……那都是,嗯,我爱你的意思。

 

我不爱鸟,也不识鸟。非但如此,所有长毛的动物都让我恐惧,老鹰大雕就不说,连鸡鸭我都是敬而远之。性冷,怕和活物产生情感上的黏着和依恋,困于心,乱于情。所以只养植物,还是其中抒情气质最淡泊的铜钱草,袖珍椰,文竹,不是热烈且需要呵护的花朵。 

一直到有了皮皮。我这个冷淡到负数的人,开始做加法了。 

山教我认识了“鸣”字。 


皮皮自小爱鸟,她要求的生日礼物是一对虎皮鹦鹉,每天皮早晨上学前都和他们聊天,放学了书包都来不及放,就跑去探望她的朋友们,伤心时皮就去摸它们温暖的小肚皮,以此疗伤。(很惭愧,不是摸妈妈)。看《田园之秋》时,陈冠学说他爱一切的鸟,连鸡都觉得美!皮皮就是他的隔世知音,为此我们全家都不吃鸡了! 

入秋时,每个秋光好的周末,我和皮都会去植物园,带上泡菜寿司和切片的水果,找片石楠林,听鸟叫细细的从叶缝里滗下来。皮会仰着小脸,一直在树林里打转,一个个人认出她的鸟朋友们。我称之为约会日。有时我们去小桃园划船,水面上浮出一只黑水鸡,皮会兴奋的开船冲过去,这种鸟会潜游,它一发现人靠近,就潜下水底,然后在一个你根本无法预测的角度钻出来。简直是个鸟版卡门,皮像个失败的追求者,一会给挑逗的热血喷涌,忽而一阵冰凉伤心。 

一只只小鸟从山缘掠过,落在住户的晾衣架上,几丈高的马褂木,新叶如篦的水杉林梢。在山边住了这么久,我渐渐学会了分辨鸟叫:白头翁的叫声有高低旋律,栖在大树上呱噪不已的是家雀家族,八哥的声音是长长的一声,还有的鸟叫像搓衣板,一声声干燥的重复,娇声不止的是绣眼,白眉画眉脆脆又高亢,我一直在想梭罗说的:那湖中大笑的潜鸟,是怎样的笑法?有只鸟头着白羽,腹部也是白的,站在那里迎风展羽,叫声清亮婉转,我就是在这个热情的民间歌唱家的鸣叫声中,写作和读书。皮说那是只白头鹟,我们找来观鸟手册查了半天,也不能确定。皮用彩铅画下来,给它留影了。 

每天早晨躺床上时,只需静静的听着鸟叫,无须看天,就能估摸出本日天气。今天雨过天晴,春山如笑,岚光照亮山峦。群鸟的叫声,明显比雨中更欢乐,都能听得出它们呼朋唤友的亢奋——这让我想到写作,也是一样的。灵感来时,水满而溢,写着写着就心境明亮起来,人在谈自己热衷的事情时,通常都是很快乐的。然后就想到一句全面去爱,让深心的兴奋,发出清芬,感慨过去的老歌歌词真熨贴。东西的美感,除了技术方面的经营,观念的新颖,最出神采的部分,是得自一颗雀跃欲言的欢喜心。

 

 

  

 

  山教我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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