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激情和智慧的激情：当托尔斯泰沉溺于前者时，是好故事好情节；当他溺干后者时，就成了说理狂人。道理又生道理，子子孙孙无穷尽。大道理滚滚而来，滔滔不绝。但根气已消散。是逻辑空翻。他的论文我看不下去。他长于并敏于具象实物，而这些是无序状的。任谁也不能用一个工整体系纳入。哪怕他是托尔斯泰。他?年就崩在这个悖论死结上。

托尔斯泰伟大的文学天才，正是在对个体的珍视和冷静的复现之上。他写《战争与和平》，为的是阐释他的价值观：历史从来是由社会阶层金字塔的低端，也就是平民来谱写，而不是英雄。他的这部所谓俄罗斯史诗，就是一部编年史的日常事件集合，由小人物的积分积累完成，包括家佣，工匠，被俘的法国士兵。托尔斯泰的文学天才在于表达情绪的往复荡漾，微观起伏，细小动静。没有人比他更精于表达一个眼神，一丝念头，一缕情绪。人，家庭的质感。他复制意识流的能力极之高妙，读者无需再加以内心推理便能直接体味。

斯坦纳曾说过，托尔斯泰和荷马一脉相承。他们的冷静并非来自于对痛苦的听天由命，事实上，荷马的作品中有愉悦之情，它类于生命力“诗人沉迷于精神充沛的动作和个人斗争……就在帕特洛克罗斯的骨灰边，希腊人摔跤，赛跑，扔标枪，就在变为焦土的城邦和死亡遍地的战场之外，仍然有宁静的大海，打瞌睡的牧羊人”，其实托尔斯泰也是的，他的力量不是甜美愉悦的正能量，而是生命力，闪闪发光的是纯粹的生命能量及那不可磨灭的能量点燃的生之火。还有他们作品的洞察力，“在作品中张开灵魂的眼睛” 。

文艺作品的重大价值，除了人文情怀之外，难道不正是对人性的客观公正的田野考察和记录？这就是为什么对鸡汤文深恶痛绝，它们避让那条黑暗长廊，来得到“光”，而这个恰恰使“光”廉价了，它们是一群搞的人性市场物价混乱，假货横行的二道贩子。好的作品是“途径是苦的，末端是光”（回到黎明的光芒会穿越死亡之幽谷），鸡汤文是“路径是甜的，末端木有”。

曼德尔斯塔姆热爱希腊精神，就是“一只瓦罐，一把叉子，身边的一切，能被感觉到的火炉的热量，披上爱人肩头的衣服，是生命和语言的在家”……是的，就是这两个字“在家”。我亲近具体可感有肉的文字就因为“在家”。突然明白为何托尔斯泰一进入空谈和说教我就走神，因为那时他的语言已经不“在家”了。全是道理生出的道理，在话语的洪流之中，我却感觉彻骨的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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