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刷在山头上的的标语

没多久我又见到了陈金生的爹陈国民，那才有点喜剧。

那天我感到疲惫，没有出工，想起和同下乡的丘山他们很久都没见面了，就向五队走去。刚过岔河，进入五队的那个地界，就看见一群人在那里围起堆堆指着山头说什么，其中一个农村干部模样的人正在训斥着邱山、毛小林、吴大勇几个知青。

一问才知，公社布置了宣传任务，层层落实到各大队生产队，要在每个大队的山头上写几条农业学大寨的标语口号，我们大队想到五队有三个知青，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邱山他们，让他们在岔河的山梁上铲除一些地来刷上大标语，要求反映农村发扬自力更生，战天斗地，兴修水利，改土造田，使粮食产量连年上纲要，跨黄河，过长江，建设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农村的精神的标语。

邱山他们认为这是个挣粑粑（轻松）工分的机会。他们说这种活路松活，其实就是凭文化大革命在街头刷大字报、写标语这手练就的绝活。

 “老子当红卫兵时，一天都要刷几条街的标语，这几个字的标语有啥了不起。”毛小林自告奋勇找队长把这个活路要了下来。

谁知干起这个活儿来，才知锅儿是铁倒（四川话艰难之意），这种活路并不松活，光在山粱上砍山铲地就花了他们十多天时间，还没有整好，上面又催得紧。邱山、吴大勇抱怨起毛小林来，毛小林也无话可说，因为他去争取这个活路时的确没有考虑到那么多。

“我们知青只负责刷标语，这个铲山的活路队上应该配合才行。”邱山只得找队长叫苦，队长却不发话。

“队里实在不派人，我们不球做了。”邱山毛了，队长才同意安排农民，搞突击把刷标语的地方清理出来。

邱山、毛小林、吴大勇他们弄了很多石灰，从河里挑来水，在山粱上用石灰刷出字来，每个字都有几人高。这个在山上写字也不像在城市的墙上或水泥路上刷标语那么撇脱，毛小林刷了几次，不是字大了，就是小了，或是字大小不搭配，成不了比例。在近处看还可以，在远处就看不出个名堂了。不说糊弄交差，就是邱山他们几个自己都看不下去。

“在山上写字，恐怕不能直接写喔，最好按比例把字的位置字形先描好，再涂石灰水。”最后还是吴大勇提醒毛小林。

“你狗日的你咋不早说呢，让我们兄弟几个多冤枉费了这么多劲。”毛小林骂开了。

“别闹了。我们按大勇说的再来一次。”邱山打了个圆场。

这次很成功，老远就能看到那条醒目的标语，比例也当，还有点美术字的味道。队长很满意，看到的人都夸奖知青不简单，硬是把标语刷到了山上，总算交了任务，毛小林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不料又额外生枝，那天公社的李秘书走这里过，他也欣赏这幅写在山上的标语，谁知他多看了几眼，就看出了问题。

必定是公社的秘书，给文字打交道多一些，他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味，最后他把目光停在第一句口号上，他才看出了问题。

原来这条标语是：跨黄河，过长江，建设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农村。这句口号的意思是指这里农村粮食的产量要超过黄河、长江一带地区的产量。

毛小林却把跨黄河的“跨”写成了“垮”，这还了得。

李秘书把这事向公社书记反映，公社书记把大队书记叫来臭骂了一顿，这个大队书记就是金生的爹。金生的爹回到大队，找到五队的队长，找到邱山他们几个知青，又把他们骂了一顿。

“狗日的你们都叫知识青年，茄子掐两个眼睛都叫人。一个垮，一个跨都搞球不清，害的老子挨了顿骂。这里面是不是你们思想还有问题，老子暂不追究，马上给老子改过来，再等候公社处理。” 

这事我刚好遇到，也很尴尬。

“文哥，你来了。”邱山垂头丧气的向我打着招呼。

陈书记听到邱山喊我，突然止住了他的雷霆之怒，气色好了一些。

“哦，你就是知青老师？”陈书记问我，我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要向人家老师学着点，多看些书，知识青年没有知识，还叫知青啊。”

我第一次和陈书记正面接触，他中等身材，可能是当过兵的原因，人非常结实，蹬蹬笃笃的，他骂人时满口粗话，却对我非常客气，让我不解。

“你的夜校上得不错，农民娃娃喜欢你啊，我那个鸡巴娃儿金生也喜欢你，你费心了。”书记的话解除了我心中的疑惑，看来金生这孩子被我打服了，书记对我的夜校还是认可的。

后来我才知道，是秀玲和狗娃他们怕我吃亏，怕金生向他爹告我的状，就做了一些金生的工作。加上金生上了几晚夜校后，见我对他也像对其他农民娃娃一样一视同仁，他居然喜欢起上夜校了。

金生和夜校的小军几个娃娃成了好朋友，他们都说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要到外面去参加解放军。

“没问题，只要你们学习好了，就行。”我多次鼓励他们，他们俩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农民家的孩子就是淳朴，看来金生并没有把我打他的事放在心上，可能反而在他爹面前对我进行了美言，不然陈书记不会这样夸我的，让我都有点难为情了。

“幸好那天是你老兄来了，不然我们还不知怎么下得了台呢。”事后吴大勇对我说，从此写标语的事再没有谁来追究，他们也挣到了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