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期《博爱》发《穿件外衣来见你》
(2022-08-09 14:22:42)
那回到得家里,把书报往桌上一摔,力度蛮大,把沙发上假寐的夫人惊醒,阳台上读书的小孩也惊得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怒发可以冲冠,怒气可以穿地板。怒缘对头起,办公室对头是老姜,那是一个真不要脸的人,是一个特别不知好的人,不感恩也是算了,对他百般好,不指望他一声谢谢,却常惹来嫚骂。那次他要评职称,鄙人也要评,指标只有一个,领导说,你还年轻,让他一下吧。好。让给他吧。
他没评上。那家伙气撒我头上来了:你是叫我感谢你才让我是吧,你是你不想评了才让我去出丑是吧,你是觉得我家比你家强才让我去蚀财是吧。不是开玩笑,那家伙是真冲人发牛脾气,指头指到鼻尖来了。
听得这些混账话,气从腹底起,直往头发冲,到得喉管处,我给按住了,脸色胀得若古残朱门,嘴角却是勉强嘻开如门缝,尴尬笑。见得我笑,那家伙越是提高了调门,要吃人肉的样子。好汉不吃当前亏,我落荒而逃。逃到家里,找桌子出气,那模样,不把天翻过,要把桌翻几个筋斗来。
还好,没结下梁子。当时是狠下心来,老死也不想再往来的。过了两天,挈妇将雏,与妻女一起街头散步,散到街尽头,反转,到得小区门口,迎面碰到那人,左手提大麻袋米,右手提大尼龙袋菜,汗出如浆,呲牙咧嘴。我便紧走一步,给他提菜。
回到家来,小女大大奚落:你明明恨得他死,又假模样给他去做好事,爸爸头皮还没痒够?又想讨他骂你?你们大人真是虚伪。
爸,你应该学学我,我是敢爱又敢恨。我班里那个浆泥巴,那会,他向我借铅笔,我铅笔芯容易断,他写作业下死力,把铅笔芯断了几次。他不感谢我,把铅笔丢过来:你这破笔也好意思借给我?我听了火气喷就上来,操起文具盒朝他脸上砸去,砸得他疼得喊爹叫娘。爸,做人就要这样,快意恩仇。
真的挺羡慕。跟孩子一样在当孩子那会,也是喜怒皆形之于色,谁惹我毛了,一点客气也不讲,不是翻脸,而是有石头拣石头,有棍子操棍子,没少跟发小打架。想起来,那般日子很是快意。喜,能对人表现出喜;怒,敢对人表现出怒;痛苦了,也坐在教室里,能哭上半天。
现在,没谁敢当众喜怒哀乐了;天大喜,从天而降,同事面前装着若无其事;天大祸,天外飞来,办公室里也是镇定自若。是真的淡定吗?淡定个鬼。是喜,跑到菜市场剁斤把肉,回到家,老婆在抱老婆,孩子在抱孩子,转七八个圈,头不晕转不停。是悲呢?阮籍听得母亲故去,不动声色,待那盘棋下完,到了家门口,吐血半升。
孩子,你跟你班上那个浆泥巴吵过,打过;过些天,你们关系怎样?什么怎么样,一样。他还是借我铅笔,我也借他书看。没事。骂了就骂了,打了就打了,吵了就吵了,闹了就闹了。吵闹没事,打骂也没事。
孩子打闹后,可以回到关系原点。孩子,大人是不能了的。
人与人相处,孩子可以随心所欲,大人不可以率性为之。
别笑大人世界,大人世界与小孩世界,是另外一套情感系统;小孩友情关系是水系统,抽刀断水更流,看那水流,全是无缝链接;大人友情关系是木关系,抽刀断木木全断,木断了,合不拢了,索子将其捆起来,之间也是一条缝。
想起在乡下,乡亲打交道介于水系统与木系统间,稍有事,两人就吵起来,骂起来,或竟打起来,一旦闹开了,很多人终生都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尺宽的路,两人侧身而过,也各自烂着脸,若不小心擦着了对方,又是一顿吵,一场闹,有锄头挥锄头,有扁担舞扁担。快意恩仇,喜怒不遮掩,天天跟人吵,见面跟人恼,那般日子,有仇是报了仇,有恩是报了恩,却过得不会很惬意。
一边是直通通地表达哀乐,一边是曲弯弯表达喜怒,若两者必选一,我选择后者。对某人讨厌,对某人恼恨,见了其面,我可能会跟他握手,会跟他开玩笑。您别赞我有善心,您别夸我有素养,我只是不想到处是仇人。他是我所不喜见的人,在没跟他吵烂之前,在没跟他撕破脸皮之前,他肯定不是我的知心,也谈不上是我的朋友,却到底不是我的敌人。
正如因为有羞处,即使热得满头大汗,我们还要穿上衣服。能够赤裸裸相见的,一生有几个?你优秀些,你可能多有几个,平庸如我,能有一个,已是造物主特别关照了。天下皆朋友,知心只一人。知心面前,是可以脱掉一切伪装,伏在他的肩头痛哭一晚的。若这样的肩膀也没有,那只好独自一人,向隅而泣去。
独自一人向隅,也只能是一下子吧,太阳次日升起,还得面对人流滚滚的世界,世界那么多人,都是不能见面的?我不相信,世界所有的人,更不用说,你周围那些人,都是你的铁杆哥们,都是你的基友闺蜜,那里更多的,是与你有过冲突的人,是有你内心升起厌恶的人,你与他们要打照面,都是怒向刀丛?别,且微笑中觅小诗。
很多善良,很多素养,或者都带有外衣。
若说你有非常真诚的朋友,可以率性的朋友,真让人妒羡;我相信,更多的是互相之间有过不多不少恩怨之人,与这般人交往,不可能让人憎爱分明;有极个别的,你是打定主意,再不想交集的,是死敌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吧。知心一二,死敌一二,八九中间人。这八九中间人如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