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湘声报》发《白天巡抚夜晚总督》
(2022-05-29 17:23:28)白天巡抚夜晚总督
上句扯了个谎,不曾右录。一者,白教授夜禽兽的,太多了,录不完;二者,人家对号入座,将把人搞死去,指名道姓,更是你也怕,他也怕,自然我也怕,不敢录。
我敢录的是左公,左公是君子,得罪他,也不用紧张;这里不得罪他,是得颂他。左公者,左宗棠也。鄙人早已不颂圣,一直常颂公。据说杂文人词典里,只许留存批,不许使用颂,谁颂谁就是品质恶劣。鄙人不以为然,偏偏要批也要颂,倒觉得只批不颂的,心思太猛恶,人家做得好,歌颂一下没什么问题,反见心思正常而健康。
左公是值得歌颂的,这里我要歌颂他的是,白天做巡抚,夜晚当总督。
其时也,左宗棠不是巡抚,离总督更远着,他不过是秘书。秘书也谈不上,只是一个幕僚。秘书与幕僚,貌似都做文字工作,差别是蛮大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秘书是公办,幕僚是民办,秘书是正式工,幕僚是临时工。湖南巡抚骆秉彰三顾茅庐,三请四拜,三次派了三支队伍去请民办教师左宗棠,到巡抚办去工作,顾茅庐时据说是“甘词厚币”的。
甘词者,显然不是张飞猛子,拿绳索去捆,而是持吉利好言去邀请;厚币者,指定不是给临时工工资,或还是大教授福利,什么博士房啊,什么博士后安家金,什么博导课题费,银子叮叮咚咚响,给左宗棠。左公说不要,这里不是左公不爱金钱,而是左公重人格。左公看来,如果领取工资,那就是骆秉彰下属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便得如小媳妇,便得如小秘书。左公说,工作的要干,工资的不用。拼命工作而不拿工资,阁下心理如果不阴暗,你也觉得左公可赞。收入还是有的。左公入了骆秉彰巡抚,在长沙置了左公舘,费金500两,骆秉彰与胡林翼搞AA,各出一半,给左公买的。
不说钱,说钱真俗。说左公工作吧。左公以幕僚身份在湖南巡抚办,工作真个是废寝忘食,旰食宵衣,全心全意,尽责尽职。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左公能力摆在中华大地,人皆见之,人皆颂之。却是有一样,不好评述,挺不合文秘之制。左公当幕僚,他之当法,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现在估计没谁敢对此放什么炮。
嘭,嘭嘭,嘭嘭嘭,左公却大放其炮,在长沙校场,嘭嘭嘭,连放三声大炮。这炮在清朝有专称,叫折炮。折炮是,地方要向朝廷快递奏折,先要整齐队伍,洗手,焚烟,设香案,行跪拜,然后连放三声礼炮,礼毕,快递小哥扬刀跃马,或五百里快驿,或八百里加急,赶往京都送文件。
某日,骆秉彰正在午睡,睡得正酣,猛然听得校场嘭嘭嘭,三声大炮,惊天动地,把他给吓醒了。什么事呢?骆秉彰起得床来,站立窗口,他知道是有人向北,他却找不着北。找不着北,不找了,继续睡吧,把被子拉到脑门顶,蒙着头,睡入梦,梦入芙蓉国。窗外日迟迟,大堂春睡足,他就起来了,去了办公室,左宗棠也恰好在。骆就问:左公,今天折炮响,您向皇上呈了么子折子?我可以瞧瞧不。这时节,左公把存件给了领导。骆秉彰点点头,OKOK,要得要得。
这个发文体制,不可复制吧,没出现复制机的唐宋元明清自然不见有复制,出现了复印机的时代,更不见有谁复制,不是不能复制,而是不敢复制。发文,是有制度的,这制度是,所有发送上级机关的文件,必须领导签字,领导不签发,秘书谁敢发?谁发,脑壳都要给铡掉。一者,秘书不经领导签字,是严重越权,领导权力被剥夺,领导不气得卵子都跳落啊;二者,秘书使个坏,文件参领导一本,领导脑壳也会被领导铡掉。古今文件治国,文件权旁落,那就是治国权沦落他手。木匠皇帝朱由校干木匠活,魏忠贤送来文件,朱头头说:不见我正忙活吗?去去去,你签去。魏忠贤还是朱头头授权的,最后弄得治国大权,都窃在九千岁魏忠贤手上,国家就乱了。
骆秉彰这个文件拟定权,给左宗棠,是合制的。草文者,操也,操心也。领导谁操这个心啊。草文时,领导在搓麻将呢,在搓澡搓背呢。然则,发文时,他是要操心的,这都不操心,那叫操蛋。骆秉彰心也不操,蛋也不操,都拿给了左宗棠去操。这叫什么呢?一,左宗棠能力摆在中华大地上,不用怀疑他;更关键的是,左宗棠品质摆在中华传统美德上,其美德者何?便是信任,“君子信而后劳其民”,领导信任下属,则由下属去干。反过来说也是对的,民若劳须君子信,下属放心干事,须得有领导信任,“以信接人,天下信人;不以信接人,媳妇疑之。”信而见疑,忠而被谤,那你媳妇都会跟踪去酒吧,会现金支付恶少来给你拍照弄视频的。
折炮事,见左公之能,更见两人之信。骆秉彰绝对信任左宗棠,很难得。都说大领导,多是小媳妇,心理多半阴暗得很,总以为下属要搞他路子,要暗地陷害他,骆秉彰虽则能力不怎么样,他心灵倒是健康的。左宗棠对骆秉彰,绝对信任,这也是难得的,很多小官僚,一旦大权在手,便徇私,便舞弊,便滥权,便使坏,便打自己小九九,蛮可恶的。而左宗棠却是谋国以忠,奉公以诚,“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他事矣。”左宗棠,致诚,至诚,便无龌龊勾当,便无宫斗权术,上下级便“无他事矣”。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同心若金,左宗棠不只是在骆秉彰幕下是那么攻错若石,光明磊落,人称其是白天巡抚,他曾在张亮基手下也当过幕僚,人称他是夜晚总督。张当总督,延请左公赞襄公事,其时张公已老,人老了,精力有所不济,入了夜,熬不得。张公白天办公,把总督章子拿在手上,到了夜晚,便将关防印信,全交给左宗棠,有什么突发事件,要安排什么干部,乃至夜里要调动部队,都由着左宗棠拿着总督府印信,去办理。这个权力大得很。重点项目,左宗棠给盖了章;人事升迁,左宗棠给盖了章;财政安排,左宗棠给盖了章;军国大政,左宗棠给乱盖了章,贪事腐事,左宗棠给乱盖了章,公家便乱了章法,国家便乱了章法,私心从公章中兑换,只须一念,只须一按。左宗棠手头有章,不乱章,章必有法,章必有方,章必有家国,这章在左宗棠手上,国家因此有希望。
同心若金,信任若玉。黄金有价玉无价。信任如玉比信任如金,更人品贵重,更人间难得。金若碎了,可以重新打制,玉若碎了,不可再复原。温润易冷,琉璃易脆,信任是易碎品,并不坚牢,说一句假话,干一件龌龊事,信任便荡然无存,很难再修复。左宗棠在骆秉彰那里,在张亮基那里,在曾国藩那里,在家与国那里,都赢得信任,赢得天下信任,实实是千古可信之人。
“臣闻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君之所保,惟在于诚信。诚信立则天下无二心,德礼形则远人斯格。然则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在于君臣父子,不可斯须而废也。”信,国之大纲;信,人之大格,都不可须臾而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