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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文井小溪流的歌萧乾杂谈 |
人之一生,要经历无数个“第一次”。或者说,无数个“第一次”构成了生命体验的多样性。而在我的人生历程中,自然也经历了不少“第一次”,比如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小溪流的歌》就是我读到的第一篇童话。
记得那天是“六一”儿童节。父亲下班刚进屋就从提包里拿出一本书给我。我接过书一看,《小溪流的歌》这个标题像磁铁似的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于是就势往地上一蹲便看起来。父亲见我一副“贪婪”的样子,顺手递给我一个小板凳,慈爱地笑了笑走开了。调皮的我非但没有坐在板凳上,反倒把板凳当成了小课桌,双手伏在上面,两腿跪在地上继续看起来。我一边读一边想,如果自己能变成一条小鱼该多好啊,那样就可以陪着“小溪流”一起去看长江、见大海了。大海是我童年向往的地方。
“有不认识的字吧。看懂了吗?”父亲走了过来,伏下身,捧着我的小脸问道。“来,爸爸读给你听。”父亲把我揽到怀里,轻声地朗读起来。读毕,父亲说:“有志气的孩子,都应该以小溪流为榜样,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挫折,都要坚定信心,发奋努力,永不停留!”我终于明白了《小溪流的歌》的深刻寓意和哲理,并被小溪流不怕困难、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就这样,《小溪流的歌》伴随我走过了童年、青年及至中年,尤其是“小溪流精神”,成为我日后跋涉在漫漫人生旅途上的精神砥砺。
6年前,父亲以83岁高龄离我而去,虽人天暌隔,但父亲曾无数次地托梦于我,其中一次“还原”了父亲揽着我读《小溪流的歌》的情形。那情形,虽是一个梦境,却温馨而祥和,使梦醒时分的我,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有爸爸的日子,回到了爸爸温暖的怀抱。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第一次读《小溪流的歌》时,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儿童,24年后,当我第一次见到它的作者———严文井先生时,已是一名青年记者了。
那是1992年年底的一天,萧乾先生约我去他家谈有关出版工作方面的情况。萧老当时是中央文史馆馆长、全国政协常委,他想为来年春天召开的“两会”准备一份有关出版方面的提案,要我帮他搜集点儿材料。那天萧老谈兴极高,从学术著作“出版难”谈到稿酬偏低,又从文学创作谈到提高翻译质量,最后话题落在了他的老友严文井先生身上。
谈及严文井,萧乾那张弥来佛般慈祥的脸更加生动了。他不无感慨地说:“严文井是个童话大师,是个多面手,也写诗歌散文,还会画画。你认识他吗?”我摇头说:“不认识。他的《小溪流的歌》是我读到的第一篇童话,很喜欢他写的童话。有机会很想见见严先生。”萧老闻声而笑:“这好办。”说罢,他转身从杂乱的桌子上找出自己的一张名片,挥手在名片上写下严先生家的电话号码,还签上了“萧乾”二字。萧老又嘱咐说:“他作息时间颠倒了,每天凌晨3点左右才睡。你上午不要打电话,别打扰他休息。”萧老做事很严谨,但凡介绍朋友去见谁,他总会在自己的名片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萧老曾多次介绍别人到报社找我,每次都让他们手持签有“萧乾”二字的名片,其实此前他已同我通过了电话。第二天下午,我手持萧老签了名字的名片,按电话上同严文井先生的约定,准时叩响了位于北京朝阳区红庙北里的严先生的房门。
“萧乾的‘小朋友’,欢迎,欢迎。”严先生接过名片,笑呵呵地说,“萧乾爱交年轻朋友,我也一样,不过,不如他多。你来了,我又多了一个。”虽说严老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我从他的风趣、幽默、和善中,感受到了老人待人处事的风格,让我心头一热,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是的,我曾想像过,严老作为新中国文艺战线上一个重量级人物,一个从延安走出来的新中国儿童文学的奠基人之一,应该有一副十分威严、冷峻的面孔。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任何官腔、官气,没有任何大牌作家的架子。特别是他那双既大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听你说话时总是泛着睿智而专注的光芒,让你能感觉到他的谦和、认真和礼貌。“你父亲要你学习‘小溪流精神’,说明他真正理解了我的作品。其实,《小溪流的歌》要告诉孩子们的就是这种精神。”当严老听了我与父亲曾同读《小溪流的歌》的情况后说,“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小溪流精神,就是现在所提倡的拼搏进取、敢于胜利的精神。”我问道:“在您所有的童话作品中,您最喜欢那篇?”严老沉吟了一会儿,诙谐地说道:“都喜欢,但又不是都满意。最喜欢的,还没有写出来。”后来我才渐渐悟出,严老的这番话,道出了他在艺术创作上永不满足的追求,表现了一个老作家的人生境界及其独特的个人魅力。
“小溪流有一个歌,是永远唱不完的。”这是严文井童话《小溪流的歌》中的句子,也是严老一生的真实写照:严老在他90年的人生征程中,一心一意地为孩子写作,一心一意地献身于儿童文学事业,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息。他就像日夜不停地向前奔跑的小溪流一样,一路艰辛一路歌,直到他2005年7月20日驾鹤西去。
我作为严老的忠实读者,为自己有机会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而深感荣幸和骄傲,也使自己人生中的这个“第一次”,具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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