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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公园一隅
出差,自台北飞香港。
从僻静的松山机场,降落到繁忙的赤鱲角机场,有一种从小地方来到大都会的感觉。
台北和香港,同是华人城市,反差却很大。台北是悠然的,内向的,温馨的;香港则是匆忙的,外向的,冷漠的。
于生活,于工作,我与香港都没有太多的瓜葛。
上世纪80年代初,刚踏入设计院,参与酒店项目的设计,第一次接触了香港人。对方是内装公司的老板,穿金戴银,很“洋豪”。他经常出手大方地请我们到高级宾馆用餐。那年头,国人踏入星级宾馆都会胆怯。我诚惶诚恐,每次用餐,只能仰视香港“洋豪”。
后来,领导让我去香港隔壁的深圳开开眼界。街上有旅游大巴,忽悠说可以去香港中英街,稀里糊涂到了沙头角,但见口岸铁门外黑压压一大堆人。我怀里只揣着一份皱了吧唧的单位介绍信,根本进不了中英街。
站在街头,遥望边境对面重重山峦,觉得,香港离我很遥远。
80年代末,我在日本谋生。有一次出差到北京某大型建筑工地。总承包是一家日企,分包商多是香港公司。
因为日方管理人员自恃优秀,趾高气扬,且监管苛刻,工地上的香港人颇有怨气,经常发生争执。我穿着日本公司的制服,有个香港小工头,以为我是日本人,听不懂中文,每每我路过,他便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他唱得很解恨,我听得很无辜。
工地上的工人,懒散、麻木,软弱,如同昔日鲁迅眼中“愚弱的国民”。相形之下,感觉香港人敢言敢怒,作风硬朗,颇有民族气节。
然而,我很快发现,香港人拥有的并不是民族气节,而是“香港气节”,因为他们对内地工人的歧视程度,丝毫不亚于日本人。
90年代初,我首次从日本踏上了香港的土地。当时,香港上空还飘扬着大英帝国的米字旗。
以东京的眼光看,当时的香港不算发达,基础设施并不先进,大街小巷有点杂乱,到处有大红店招的国货商场,走进去,恍如回到了内地。但是,以当时内地的眼光看,香港的繁华和活力,还是令我叹为观止。
那年月,去香港的内地游客,凤毛麟角,我们常常被误认为是日本游客。在餐厅用餐,跑堂又沏茶又递毛巾,格外殷勤,我们也不吝啬,慷慨给小费。第一次觉得,在香港同胞面前,自己很有面子。
那次去了几处景点,太平山、海洋公园,都没有太深的印象。唯独一亲戚带我们去的地方,有点记忆。亲戚是常驻香港的内地官员,一位颇有学究风度的长者。他驱车带我们登上九龙一座无名的高山,俯瞰香港边境。高耸的双层电网,绵延不断,中间,有黑色的香港警车在缓缓蠕动。电网对面,是一望无际的祖国。亲戚为什么带我们看这些?至今不清楚他的深意。
2010年以后,或出差,或旅游,又去了几次香港。
转眼间,香港已经回归十余年。很明显,在香港,内地的影响已经无所不在。满大街,内地的银行、内地的广告和成群结队举着小彩旗的内地游客。同时,在我的故乡上海,香港的影响同样无所不在,港资商场、港资酒店、港式茶餐厅,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两地差异,渐趋模糊,以至去香港,几乎没有了新鲜感。
2012年夏天,从香港考察商业项目归来,曾在博客上把香港和北京胡乱比较了一番。当时觉得,对于同样由洋人开埠的上海来说,如果论城市文化,香港似乎比北京更亲近。
这样的感觉,这次来港,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前一阵沸沸扬扬的“反水货”运动中,一部分港人流露出对内地赤裸裸的歧视,使得像我这样既不会说广东话、又不会说英语的内地人,重新对香港产生了距离感。
在金钟一家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我体会到香港同胞的冷漠。当我提请大堂小姐使用普通话之后,她的脸上,自始自终没有一丝笑容,她提示我不要在房间里抽烟,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这与旁边另一位小姐接待欧美游客的情景,形成鲜明的对照。那位小姐,眉飞色舞,流利的英语里,洋溢着温馨和亲切。
2012年秋天,澳门休假归来,我又曾在博客上把澳门与香港胡乱比较了一番。我觉得:澳门人可能并不认同葡萄牙文化,而香港人则会对自己的英国文化背景充满自豪。
说起英国,我也仰慕。最近,对法国大革命突发兴趣,杂七杂八地读了一些闲书。越读法国,却越崇拜英国。与法国癫狂的革命热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英国的保守、传统和深沉。
这次出差,适逢五一,清晨,酒店附近的大街上,警察正在忙碌地拉警戒线布防,准备迎接劳工大游行。看着香港警察干练、敬业又低调的样子,我总觉得与盛气凌人的内地警察很不一样。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英国公务员精神。
香港,被中国文化浸泡了2000年,近代,又被英国文化渗透了150年,成为中英文化的混血儿。英国给香港带来了西方的理念、西方的法制,在香港与红色中国之间,形成一道文化上的鸿沟。但是,英国并没有能够从根本上改变香港人的精神构造。香港的大企业都是家属式经营,香港人做生意迷信的是人脉和风水,香港人的生活方式甚至比内地更传统。如果以文明的大视角看,香港分明还是东方的、中华的。
晚上,沿着金钟道和皇后大道漫无目的地散步。途中,经过皇后像广场、圣约翰大教堂以及诺曼·福斯特设计的汇丰银行大厦。旧宗主国的痕迹,随处可见。
97回归,对很多香港人来说,可能都经历了一个身份认同和自我界定的痛苦过程。英国,会是香港人挥之不去的一种情结。
虽然,内地一直在给香港输血,也让香港站上了人均GDP的新高地,但是,这一切,似乎并没有换来香港人的感激。
个人幸福,从来就是一种相对的感觉。面对本地富可敌国的资产阶级,面对内地一夜暴富的无产阶级,面对巨大的生活压力和不断被压缩的生存空间,面对文化的缺失和政治的迷茫,香港中产阶级感受更多的恐怕是失落。
皇后大道背面是成片成片的酒吧街。闪烁的霓虹,狂欢的喧嚣,似乎是在掩饰香港人内心的落寞和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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