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新年到来时，我还没有睡，紧靠床头躺着，台灯照在脸上，看着此年彼年无形交替。
虽不算什么隆重节日，仍然听得见爆竹烟花的声响。
欢乐气氛，也算是有。比如微信圈里群发的祝福，几句留言；还有妹妹们休假逛街做指甲吃大餐的照片，弟弟特意打给我和母亲的电话。
困倦到极点，反而睡不着，无序地想一想即将逝去的一年，得到失去，欢喜伤心，无一不真切地落到四季里，春天花开满的原野，夏天暴雨来临时低低压着的乌云，秋天有枣树的山坡，冬天喝过酒之后看见的树梢上的月亮。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风也静得听不到，外边，只有冷无处不在。而人在温暖之处，心悲心喜的人都在新旧交替的秩序中，带着一丝仪式感，希望明天有新的开始或继续。
时间确乎到了新年，周围的夜，只跑过几趟火车。此夜漫长，不是因为我多麽悲春伤秋。
豌豌每辗转一次，微动一次，我都会醒来。只有九个月的他，已经病了半个月。此间的焦灼折磨，不止在孩子，更在大人。
哭闹是家常便饭，夜里不熄灭的灯下，也落满了我的眼泪。
常常在他哭累入睡以后，静静端详他，握着他温温的奶瓶，握着他纤小的手。庆幸他来到我的生命，让我再一次体会做母亲的伟大与幸福。若不是他，我母亲的身份还是稚嫩的，我对孩子的理解，对天伦之乐的体味还是肤浅的寡淡的。
那个八月，最热的一段夏天之后，和故友们的见面散了之后，突然聚集到家里的好多人，遇上一个暴雨的晚上，下山路被洪水冲毁，车子走了最坎坷最昏暗的道路，赶在凌晨回了家。困倦和劳顿让我昏沉着，却不知，生命中新的获得已然来到。
闷热的傍晚，我坐在楼下，看院子里的孩子在花园边奔跑，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下棋的小桌，樱花下的长椅，独自一人，或者静池和我一起，她拉着我的手，说真好啊！可是又不很开心，我行动不便之后，没有人陪她逛街吃饭。
艰难日子，当时总觉缓慢。
三个月，晨昏不明地躺着，在旋转的事物中央。我静静地坐着，看见打羽毛球的人，跑步的人，骑自行车的人，我只能静静地。我淡淡地吃饭，看见吃火锅的人，吃冷饮的人，大口喝着冰镇啤酒的人，我只能淡淡地吃饭。我终日呆在家里，看着远足旅行的人，爬山的人，聚会的人，我只能呆在家里。
约束，限制，一时间生活被做了各种设计，枯燥乏味是有的，但不至于难以承受。不读书，不写字，也无心听音乐，所有的心思，都在一个未知的人身上。
豌豌二十多天学会微笑，他在我注视他的时候，毫无目的地笑了。不能释怀的，早已在婴儿的微笑里彻底瓦解。那些日子，我总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坚持下去，我该是怎样的悔恨终生。
八月燥热。
九月困倦。
十月犹豫。
我和妹妹在十月初的杨树下走着，从镇上赶集回来，那条年少常走的路，成年后每每再走，都是一种怀旧。一路开着格桑花和野姜花，我爬上一个小土坡去采花，然后跑下来，妹妹惊惧地扶住我，怕我不小心。我对她讲着最担心的事，她一直安慰我。一切安排都是天意，缘分至此，欣然领取就好。
她送我一条棉布长裙，一双平底皮鞋，还有许多叮咛。在开车送她去高铁站，我看着她拉着皮箱进站的时刻，突然觉得伤感。她比我坚强，也比我通达事理。人生中那么多节点，一直是她在支撑我，鼓励我。我的脆弱毋宁说是单纯，不如说是逃避。
她走后，大雨天，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一个心中排除了千百次的答案，打乱了所有的预设，我漩涡中崩溃。
我把脸藏在被子里，整整哭了三天。三个月以来，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抉择太难，不论怎样的道理，最后作出决定的只是我，唯有我。
母亲来的时候，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就是某一个夜晚，我突然做好了坚强下去的选择，我接受现实，我领取这个赐予，我必须保全，必须庇护，拿出一个母亲该有的品质。
等到第二天醒来，我遇到全新的自己，我笑着吃饭，保持平静，所有的人都因为我的改变而相安无事。一个人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清晰。
在新旧交替的时刻，我在深夜里独自醒着，守着豌豌头上的留置针头。已经熬了半个月的身心，为了他只能是日益坚强。
好比听过的一句话：为了你，我再忙都有时间。
一个人的时间多么有限，愿意分出来给你的，才是真的在乎。
他身体里的病痛，都在啼哭里。所有的话语，也只是妈妈，爸爸。他哭了，假哭或者真哭，有没有眼泪，我都痛在心上。
采血，皮试，胸透，扎针，热敷，喂药。
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白天奔走忙碌的情形。
唯一的休息，是回忆。
回忆，也是唯一的快乐。
独处时刻，回忆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方知道人生大有不可取代的人事。
旧年已逝，新年伊始。
是收获，是恩赐，是长情不息，也是得之我幸，也是永恒的坚持，久久的陪伴。
语言是不够的，长度，深度和准确度。好在总有人可以懂得，懂得不语其实是万语，笑中有泪，泪中含欢。
即使我哽咽着停顿，停顿中沉默，终会被翻译理解，以至于觉得心疼。
这样的旧时新年，何谈辞别迎接，不过是一种欣然的继续。
天快亮时，我睡了，梦到有人煮咖啡，做抹茶蛋糕，开满花的庭院，一列透明窗户的火车，还有远远的山林，那些苍翠，云逸的天空。
梦里的世界诗情画意，就像我的心里。
醒来以后，还有你们，还有母亲和我并排走着，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带着心爱的豌豌。
我们都好好的，安稳过日子，就是最好。
(2017-01-01 20:35:22)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