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到某班听课,老师讲的是怎样读懂诗歌。
她穿着一件绿色呢大衣,头发中分扎在脑后,低低地扎着,很柔顺。
她是个大脸盘,不很精致,却大气。
她迅疾的语速,河流般湍急的词语,极富表演性的神态,能够让人体会到其中的激情。
紧要处偶尔几句方言,就把一个意思表达的确切生动,特别有味。
讲到辛弃疾的《独宿博山王氏庵》,诗人孤身在外,夜宿破屋毫不介怀,却还一心想着抗金复国。她引导大家思考抗金这个主题,突然提高声音转到方言上:打谁呢?让我忍俊不禁,捂着嘴低着头笑了好半天,笑得脸都红了。她那时刻,脸上凝重激动的神情,还有厉声喊出的语言,带着一种威慑,投入期间的心意,真是忘我。
超大容量,一字一句迸发出来,没有停顿,没有犹豫,酣畅淋漓。
像我这样说话慢的人,恐怕这些内容要三四节课才能说完,单单就这一点,她的吃苦耐劳,就已经令我佩服之极了。
每次走上天桥,都要看看建筑工地。
深冬,已经建到四层。天气往后更冷,论说应该停工。但工人们仍旧在楼顶的寒风里作业。
这些建筑工人多是外地的,听口音是四川。
男女都有,不知道是不是夫妻。
最近门口小菜店的生意愈发好了,因为工地的女人们都来这买菜,再加上附近居民,老板两口子都忙不过来,即使菜比别处都贵,大家还是图方便。
和其他顾客不同的是,这些女工都是十一点左右从工地下来,满身灰土,操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在菜店的人们中间出出进进,她们一行四五个,裹着颜色多彩的旧头巾,红衣红裤,或者一身迷彩,头发乱蓬蓬搭在衣领上,脸上有着劳累过的皱纹,看上去,是没有条件讲卫生的样子。
买完菜,她们结队回去,边走边说,脸上带着笑意。
一个女人提着一个钥匙,挂在一根绳子上,绳子一晃一晃,悠闲而优美地摆动着,像极了她们此刻下工的心情。
当我又一次踏上天桥,她们已经在午后的阳光中,站在高高的楼顶,一根根悬空的钢管上,一只手抓紧近旁的一根钢管,另外一只手,用力挪动脚手架上一块厚重木板,木板一头高处,一个男子蹲着,他们在高空,合力完成这样一件沉重吃力的工作,没有任何保护。
光是那样的高度,我都不敢想象。
她们是普通的女人,依靠双手,凭借力气,讨生活。
可她们有别样的美,不必做什么女王,只是做能自给自足的女子,不停劳作,养活自己,养活家庭和孩子,她们勇敢,有力气,有胆量,她们会素面朝天走在街上,讲最容易懂的话,做最切实际的事情。
她们并不需要我们怜悯,她们很自信。
她们在劳动中展现最动人的优美。
街道边,槐树,修剪过了。
堆积的树枝,菜店老板娘一根根折断,整成小捆,要用它们生炉子。
两个老太太,拉着手走,一个眉开眼笑,跟旁边人说:这个牵我手的是姐姐。
姐姐不说话——老太太的腼腆,默默地看看陌生人,也没有笑。
她们就一直拉着手走,都穿着红的短袄,像还没有长大的小姐妹,一起出门去玩耍。
许多老太太在广场上唱歌,老爷子们吹奏乐器,悠闲又高兴。
还有一个小老太,天天坐在自家门口卖纸钱。她坐在门口,沉浸在一片光中,静静地,等待着顾客。我不知道她的生意如何,可她自食其力的样子,很好看。
花园里,棕榈树长得很高很高。
两个园艺师,举着高高的竹竿,竿子上有镰刀,他们使劲去割树上的枝干——结了种子的枝干。我以为这些黑色的果实是某种药材,就问他们。他们笑笑,说不是,仅仅为了修剪,把沉甸甸的东西卸下来。举着镰刀的园艺师,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儿子,一老一少。儿子瘦弱,用尽力气,仰着脸,终于把一棵树上所有的果实都割掉了。
老人一直提醒他,注意脚边的下水道井盖。
我离开时,他们还在修剪,在夕阳的余辉里,在冬季的花园里,修剪美。
每个人身上,都藏着优美的部分。
每一天,我都愿意看更多优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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