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已经落在草间

外边已有车声,犬吠深巷也依稀可闻。黎明时刻的清冷,隔着玻璃透入屋子,披了厚毛衣坐着,孩子轻微的呼吸声和辗转床铺的窸窣声,让一切都落到真实里。“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山川湖海是大梦必醒,厨房与爱是无法幻想的现在。
如果一个女人不曾存身于婴儿车和厨房之间,这个世界何来倦鸟归去,池鱼思渊的旧林与港湾,何来万家灯火,闾巷连天的烟火与人间。
围绕灶台和婴儿车,自然就不能摇舟江上,不能穿行花间,不能我自倾杯君且随意,亦不能林泉月照万壑听松涛,但还有赌书消得泼茶香,明朝深巷杏花何处买,东瓶西镜可堪放,有帘外雨潺潺,长夜独醒罗衾寒。
心里的诗意不可劫夺,哪怕寄身于生活的无常疲惫琐碎无可奈何,仍有某些时刻,从尘芥堆里开出一朵花,细瘦又倔强,单薄又明亮。心里有了不可劫夺的美意,生活也磨折不了内在的喜悦,于是内在的喜悦有了沉淀下来的质感和分量。
哪怕只是一颗脱了粒的麦皮,是一个落满尘埃被遗忘的空杯,也没有真的放任心灵荒芜如野草。没有,也不会有断爱斩恨的决绝,火树银花的鼎盛,一切都得到了和解,在眼前的苟且和远方的诗意之间安身立命,一手举箸调羹,一手风中执花,半怀烟火,半怀书卷。
偶尔多泪,眼眉低垂,那是我。
偶尔心痛,万剑相虐,那是我。
可是,你看不见的,那些不可爱的时刻,那些你不必去了解的时刻。
我还是在大梦之后安然醒来,我醒来时泪痕已干,我醒来时心痛俱去,梦中俱去的还有,还有永远不必面对的不堪的破碎,伤害。当我醒来,我感觉到黎明将至露水泫颤,霜在草间。
你还是走在黎明的路上,风神潇洒,步履轻健,年轻的像一株盛夏的白桦。
我也走向黎明,带着一只歌,去汲水,去梳理一头长发,去厨下煮一锅温暖的粥,然后叫醒孩子,擦亮桌几。抬头时候,窗外正雨,窗外晨曦,窗外停云。你也看得到这样的窗外:在眼前和远方之间,一些安静的树木,许多无知美貌的花朵,若有心事的人和一颗颗散落人世的爱情。
窗户装满了光亮,外面有了鸟声和脚步,一天是我们曾日日盼望的一天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