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第一天，路上遇见祭扫送寒衣的人，或提篮冠白，或携纸焚香。
接连二十几日阴雨，迎来这样一个晴天，户外的风物虽已是深秋模样，仍然给人无限生机与欣然。置身原野，有风拂面，整个人都是舒展的，寒气瑟缩太久，顿时像出了牢狱的囚徒重获新生，抑制不了的喜悦从眼里眉梢露出来。
麦子青青，青青复青青。
绿野无边向远处伸展，鲜浓多汁如肥厚的巨毯，心在它的面前陡然长了翅膀，想投身其间，心满意足地去亲近，用双手，用眼睫，用无字的散文触摸歌颂。可不论怎样，我说不出对麦青的热爱——那血缘一样的亲密。没有语言，说得出的，都不足以含括我的热爱，是的，我必须词穷，没有谁可以胜过大自然的语言。
颀长细密，群居丛生。
白杨就在倾斜的天空列队。风吹树叶，萧萧零落。铺在脚下，斑驳如花。挂枝未凋者，亦已变色，黄而不枯，悬于高处，映衬苍穹，如点墨挥洒，像是林风眠的一幅画。秋花明黄，遍野泼墨，浓烈如焚。稠密密，成团成簇，发酵一般盛开起来。或者匍匐低处，散布林间，给树木穿上精致的绣花鞋；或者挂在山坡，是裙裾上柔和的流苏。它们为大地镶嵌黄金，这是季节里最后的财宝，全然不避艳俗地披挂起来，浓妆艳抹，粲然而笑。
我突然回忆起一个场景：中年发福的乡村演员，在闹哄哄的丧宴上悲情而唱，那么旁若无人，倾情投入。唇间的口红特别好看，唱到动情处，滚下两颗眼泪来。周围的人们都背对着她，在宴席上挥箸大嚼，浑然天真。
这是怎样的大俗大雅。
从来不曾记梦，近来的一个梦却一直在心里徘徊。狭小的检票口，我和一个女子结伴等待，要进入一个图书馆。步入期间，却发现图书馆曲折迂回，建筑成一个巨大的菜市场，顶棚透光，每一架书旁都摆满了零食。但是全部都被书籍包围，我们肆意翻阅，应接不暇。
后来，我一个人，爬上二层的阁楼。有空荡荡的凌乱床铺和卷成一团的被子，一些杂物落满灰尘。阁楼有许多小房间，每一个都空着，像居住者刚刚离去，有一股多雨潮湿的气味。
再后来是长满高大树木的河边，青山倒影，游人无数。
忽而又在一辆车子上，一直向前去，街巷里面火光冲天。我走走走，进入一个神秘的旧书街，古香古色，好多人在拍照留念，我回头去找同伴，喊她来合影，却怎么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找不到的感觉总让我想起《聊斋志异》里面的书生，一场大梦醒过来。
醒来以后，回味许久，像我真的生活过这样一天。
如今，秋深了，天空又高又蓝，在路上遇见友人，随手递来一只润唇膏，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像这时的天空一样好看了。
街巷里传来丧葬的哀乐，我看见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子，带着一只鼓。他是一个乡村乐手，穿梭在这样大俗大雅的小城里。
我亦在这样的小城里，过目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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